“噢？”武则天倒显得十分意外，“你说说看！”
　　“天后容禀，徐敬业、骆宾王等人踞江南一隅生乱，若兴兵进剿，必然是四处硝烟、遍地焦土。近年来，关中地区战祸频发，非江南之财赋难以为继，若把江南打烂了，恐怕于朝廷无益。”
　　“内中利害，本宫岂能不知。如今徐贼横行江南，又能有什么财赋输入中原？”武则天显得很不耐烦。
　　“天后，徐敬业等人打着‘匡复庐陵’的旗号，矛头直指天后临朝称制。赖李唐列祖列宗之恩德，如今的陛下业已年长，又以宽仁为怀，有人君之望，若天后能顾全大局，隐退归政，徐敬业等人必不攻自破也。”裴炎鼓起勇气，终于将积蓄已久的心思倾泻而出。
　　“天后！”监察御史蓝田、崔詧见武则天的脸色愈发难看，裴炎话音刚落，便果断站了出来，奏道，“裴子隆身为宰辅，却与逆贼里应外合，今日又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实在是令人切齿！”

　　“二位御史莫要血口喷人！老夫何曾与徐敬业有什么勾结？”裴炎见此情形，赶紧为自己辩解。
　　“哼！”蓝田瞟了武则天一眼，侧身望着裴炎，冷笑道，“裴宰辅忘性不小啊，你给徐贼的书信，早已被人截获，还装什么蒜？”
　　“书信？什么书信？”裴炎颇为诧异。
　　“呵！”武则天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给身边的侍从递了一个眼色。随即，侍从将一张纸条递到了裴炎的手里。

　　裴炎展开纸条，上面只有“青鹅”两个字，不禁更加惊诧：“天后，微臣从未见过这张纸条，必定是那等无耻小人栽赃陷害……”
　　“说得轻巧！”武则天打断了裴炎的话，“若是栽赃，怎么偏偏选中你啊？刘祎之、韦思谦都是执政大臣，怎么不说是他们写的？”
　　“这……”裴炎无法回答武则天的问题，凭借混迹官场数十年的经验，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恐怕是跳进黄河也难脱干系。
　　思虑片刻，裴炎决定豁出去了：“天后非要认定出自微臣之手，微臣不敢辩驳，可区区‘青鹅’二字，何以定罪？”
　　“裴子隆啊裴子隆，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武则天神情突变，不由得得意起来，“‘青鹅’二字拆开，不就是‘十二月，我自与’吗？本宫问你，徐贼谋反是不是在十二月？你身在朝廷，却百般阻挠出兵平叛，非‘自与’而何？”
　　“天后，这……”如此精心的栽赃，裴炎显然已经无语了。
　　“来人，将这个人面兽心的逆贼拖下去！”
　　裴炎就这样被缉捕入狱，让早已噤若寒蝉的群臣人人自危。当然，不少有良知的官员纷纷上疏，冒着被牵连的危险替他说情。

　　狄仁杰并没有参与其中，他虽然官阶不高，但在这件事情上，他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裴炎反与不反，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武则天想借题发挥，将这个碍手碍脚的老臣拿下。既然如此，说情又有什么用？
　　赋闲在家的刘仁轨比狄仁杰看得还要透，裴炎刚被抓，他便上疏一封，说郎将姜嗣宗早就知道裴炎有反意，却“知情不报”。不久之后，裴炎、姜嗣宗等人被斩首示众。
　　裴炎遭难的同时，大将军李孝逸率领的三十万平乱大军终于开拔。
　　徐敬业这边，“匡复庐陵”的旗号果然具有令人咋舌的感召力，数万人浩浩荡荡地开始“武装大游行”。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徐敬业等人却产生了根本分歧。
　　骆宾王等人主张兴兵北上，奔赴洛阳“勤王”，逼武则天归政。徐敬业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打算向南攻取常州、润州，与朝廷分庭抗礼。
　　吵来吵去，徐敬业的想法占了上风，“勤王”大军在江南晃悠来晃悠去，大有“划江而治”的味道。
　　如此一来，一门心思想“匡复”李唐社稷的人渐渐地看清了徐敬业“占地为王”的本来面目，人心在一夜之间成了一盘散沙。
　　刚刚攻取润州的徐敬业，并未意识到灭顶之灾已悄然逼近，依然做着“君临天下”的春秋大梦。
　　美梦往往比噩梦更容易惊醒，徐敬业刚刚登上润州城，李孝逸的大军已兵临扬州城下。徐敬业被迫北上迎敌，可人心早已涣散，哪里是官军的对手，一仗下来便一败涂地。
　　侥幸逃脱的徐敬业想从海路逃往高句丽，却被官军死咬着不放。陷入绝境的部下为了活命，索性将徐敬业兄弟斩杀，向官军投降。此时距离起事，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日期：2015-12-08 21:31:41
　　第十九回　塞翁失马祸福难定 韬光养晦履新宁州
　　李治撒手人寰之后的几个月，朝廷乃至整个大唐天下，可谓风云突变。
　　李显的屁股还没在龙椅上坐热，便被武则天、裴炎轰了下去，换成生性懦弱的李旦。或许是慑于母亲的威权，李旦这个“真龙天子”，更像是一个刚刚嫁入豪门的小媳妇，处处小心、时时在意，生怕有一点闪失，让自己坠入无尽的深渊。
　　武则天倒是稳坐钓鱼台，而且威权日重，刘仁轨彻底没了当年的英气，裴炎索性成了冤魂。
　　脑海里闪过这一幕又一幕，狄仁杰经常在灯下痛苦地冥思。
　　“妲己是一名女子，商纣王却对她言听计从，让妲己高高在上，所以就亡了国。”狄仁杰不禁想起自己的祖父狄孝绪，那是一个多么惬意祥和的年代。“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不过是《尚书》里晦涩难懂的一句言辞。可如今，言辞成了现实，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狄仁杰何曾不想像裴宰相那样，轰轰烈烈一场，落得个好名声。可是，小小的度支郎中，区区从五品上的官员，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朝堂上的纷争，他都是通过上司崔知悌口里的只言片语略知一二。

　　狄仁杰甚至想，像骆宾王那样，洋洋洒洒写一篇文章，将“牝鸡司晨”的武则天批得体无完肤。可是，奏疏得先送中书省，恐怕尚未摆上武则天的案桌，他狄仁杰就已人头落地了。
　　“足下冰清玉洁、刚正不阿，堪称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也！”狄仁杰又想起了自己的恩师阎立本，如果不是他明察秋毫，自己恐怕早就成为一介囚徒，失魂落魄，了此残生。
　　透过微弱的灯光，狄仁杰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狄知逊，那个一生漂泊却碌碌无为的普通官员。先人早已作古，狄氏一门的兴衰，如今全系于狄仁杰一身。
　　“唉……”狄仁杰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滑过脸颊，滴落在案上。
　　“知大而顺之，无凶焉。”这是狄仁杰后来在《宦经》里写的一句话，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寥寥数言的背后，是多么激烈而残酷的思想斗争，是多么痛苦而无奈的抉择。
　　狄仁杰选择了沉默，武则天却没有忘记这个不声不响的“明星官员”。
　　武则天第一次看到“狄仁杰”这个名字，还是那一年科考，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竟然对《氏族志》大放厥词，让武则天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狄仁杰在并州一干就是十多年，武则天似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直到《建言十二事》推行，吏部举荐了很多“任职已久、才高位下”的地方官员，狄仁杰在李治的亲自过问下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