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儿又恢复了以往娇蛮的常态,依偎着江陵,柳叶眉一挑,仿佛在说:“怎么样?投降了吗?”
江陵叹了口气,心中默认道:“唉,早已丢盔卸甲、望风而逃了。”
程霏儿脸上立即呈现出一阵窃喜。
十.锥心的质问
整个饯行会,贺灵轩一直坐在光影阑珊的角落中,与熟识的同学闲聊着,眼睛却总是追随着程远。终于,她看看表,走到程霏儿旁边悄声说道:“我该回去了,等天黑了,奶奶会着急的。”
“是么?你还没怎么玩儿呢。”霏儿不舍地说道。突然,她灵机一动,笑着张罗道:“那好吧。天快黑了,让我哥送你!”
漫步——
山下的泾云起了,
更隔院断续的清磬。
这样黄昏,
这般微雨,
只做就些儿惆怅。
傍晚,市郊。月光古檐,亭台廊柱,风声呜呜,叶声萧萧,那种洗尽铅华的素净,那种远离尘嚣的淡然,不能不让人感叹。
程远与贺灵轩肩并肩走在乡村小路上。贺灵轩的头顶正好到程远的耳朵,她的窈窕也非常地配他的修长挺拔;从前贺灵轩总是落后半步,今天,程远却没有仰着脸满不在乎地一个人往前走,而记得了旁边还有个人,调整了自己步伐的速度。
贺灵轩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清俊而棱角分明的面庞,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
“能给我讲讲129航线的事吗?”程远率先打破了沉默,眼睛却依然平静地望着远方。
贺灵轩惊讶地扬起头,没有想到自己当初见面时的无意之说竟让他记到了现在。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是自上世纪80年代末就被废除的一条航线了。听说, 听说是因为战死过人。”声音越来越小。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因为曾经出了事故,就从此避而远之了吗?他们不知道,如此浪费了一条多好的航线。”程远只是可惜地叹着,没有注意贺灵轩脸色的急剧变化。
“我…我不知道。”贺灵轩心里跳得厉害,意欲凝视他,却又很快的移走自己的目光。
“你知道!”一个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虽然低沉,却近乎使地动山摇。
程远拉过贺灵轩,双眼灼灼地正视着她。一道寒光射出,贺灵轩心中不禁一颤,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是不是86年的事?是不是R军?在我国境内,又是高空晴空作训,怎麽会与美军飞机发生战事?双方怎么会相撞?人又怎麽会战死?”
程远惊喜于这个秘密终于被打开了突破口,连连发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些问题像锥子一样,刺透了这个弱小女孩的心。
贺灵轩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嘴唇翕动着,却不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程远的摄人心魄的眼神让她编不出任何应对的理由;更何况,当年“飞鹰”战士们保家卫国、舍生取义的壮举是何等的神圣,岂容得歪理邪说的玷污!
“除非,是叛国投敌,开门把鬼子引进来的。是不是?!是不是?!”
贺灵轩一惊,险些摔倒。眼前的一切,霎时间唤起了她心里很多遥远而清晰的画面,让她心里的一道自以为坚固的墙,瞬时间坍塌了下去。
父母离去后的这20年中,她一直在奶奶的庇护下,坚强而快乐地生活着。骨肉分离的伤痛,迟迟不到的判决,鄙夷的目光,钻心的谩骂……一切事情,奶奶都默默承担下来,唯恐让这个孙女受到一点儿最直接的伤害。
然而,谁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直白而猛烈地质问过她,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甘愿用心仰慕、用生命追随的程远!
惊痛、愤怒、失望、悲伤。
一时之间,她仿佛突然间从有着厚重窗帘的屋子里出来,暴露在正午的毒太阳之下,眼前一片刺目的白花花的颜色;她渐渐失去了理智,只感觉脑袋在无限地胀大,轰然欲裂。
终于,久积的怒火冲垮了她的防线,如山洪一般奔涌而出:
“不是!他们是为国家牺牲的!他们是英雄!他们是英雄!”
她急促地喘息着,双手按紧快速跳动的心口,感到最后一丝体力的耗尽。终于,眼前的白色暗了下去,化作了一片漆黑。
冥冥之中,她对自己说:“去了也好。心脏衰竭、猝死,我绝不呼救……”
许久之后,贺灵轩虚弱地走出医院抢救室的大门,看见程远手里拿着化验单站在不远处。程远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凌乱的头发,苍白的嘴唇,心中不由得一紧,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温和又悲悯地凝视着她。
贺灵轩走过来,淡淡的一笑,说道:“谢谢你。把单子给我吧。这病情,我是早就知道的。”
程远睁大眼睛,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重新打量着这个女孩:从她最初的唯唯诺诺,到刚才那段歇斯底里的呐喊,再到她现在的坚强释然的微笑。这个女孩,她究竟有着怎样磨难重重的经历?她能一步步坚定地走到今天,又是多么的不易!
程远迅速地思考着。从今天起,他对于她的关注再也不仅仅局限于129航线,而是她的人,她的心。
这一时刻,程远仿佛感觉自己沉寂了26年的心弦被悄然拨动了。
十一.初来乍到
没有人接待,没有欢送仪式,程远就这样风尘仆仆地踏上了去飞一团的征程。
王牌的飞一团,他梦想中的飞一团。
他一个人坐着出租车在南滨市迷宫一样的街头穿梭,云山雾罩的,让人头晕。忽然,汽车一个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到了。”司机说。
“嗯?真到了?”
那司机一笑:“再往里就是军事禁区了,普通的车是不让进的。”
程远这才清醒过来,向窗外望去。面前是一条很宽的巷子,霓虹灯影影绰绰,摇滚乐不绝于耳。这哪里是军区,分明就是酒吧一条街。
这里就是南滨最热闹的滨海娱乐区,R军基地的人,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只要换上便装,在街上一转就是一整天,而且肯定是身心舒泰,满意而归。
程远刚往街口一站,一股混杂着酒香、菜香、人肉香的怪味儿扑面而来,他突然一阵恶心,刚要逃离此地,有人从背后一掌拍到他的肩上。他猛地转身,欣喜叫道:“江陵!怎么是你?”
江陵脸一扬,笑着说道:“南滨基地飞行三团一大队参谋,所以你应该叫我江参谋。”
程远一拳打到他身上,笑道:“你小子,官儿怎么升得这么快!”
江陵道:“那也不及你吧。哎,听说你去飞一团高干了?前途无量呀!”
程远的脸一下子暗下来,道:“谁说去了飞一团就一定是前途无量?地勤清扫小分队,不算是高升吧?”
江陵瞥了一眼程远肩上的军衔,笑道:“瞎掰呢吧,我的状元郎?”
程远看看昏黄的天空,艰难地叹了口气。江陵赶忙岔开话题,说:“我知道一条通往营区的捷径,环境很好,我带你去。”
傍晚,基地的飞机完成了它们一天的任务,在场站上一字排开,一行行,一列列,放眼望去,昂首的英姿,庄严又雄伟。
程远扫完场站,把扫把立在一旁,手脚并用在跑道上做着飞机起飞滑行的丈量。一块儿的一个士官在一边儿不耐烦地催道:“我说,你快点儿行不?我那帮哥们儿还等我呢。”
“那你就去吧,你的活儿我来做。”程远头也不回地道。
那兵一溜烟跑了。旁边另一个小战士问他:“那个就是在演习中有神奇本事的程远?”
“是吗,没看出来。”
程远看着他们远去,不屑地摇摇头,坐在草坪上,凝视着清朗的月光。
来飞一团报道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他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先后在场务、地勤、甚至后勤当杂工,校级以上的军官几乎就没见过几个。他看清了这个享誉军内外的王牌军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这便不难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士兵揭杆而起了。
虎落平阳,反遭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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