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暴动”的事，佟晓立刻老实了。其实，上次无非就是他们想去探秘129航线，书面申请刚报到大队就被撕毁了。团长怕事情闹大，亲自委任当红参谋谢文彬做“安抚”工作。没想到，这个谢参谋一见面便趾高气扬地数落起了佟晓，把白的说成了黑的。佟晓忍无可忍，抓起谢文彬猛地摔了出去，怒道：“狗仗人势！你也算个军人！”

　　这就是佟晓。他是那种悟性很高很有灵气的飞行员，从航校开始就在同期学员中一路领先；他很自负，认为自己天生就是飞行的料，是中国空军未来的骄傲。因此，他自然将参军以来一系列的怀才不遇看作是人生最大的耻辱。
　　相比之下，同样是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沈城则截然不同。沈城是典型的东北大汉，身体壮实，心也实在，用佟晓的玩笑话来说就是“瞧你那愣头青的样儿”。这时，他会很本分地强调：“一个山里砍柴的孩子，能让你开上飞车够不错了，你还想怎么着！”然而，说归说，一让他开着飞机上了天，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动作利落，反应机敏，屡次遇险，又屡次化险为夷，是绝对的打而不死，死而不僵的家伙。要是有人问起这前后的反差，他总是嘿嘿一笑，然后来个360°的大转弯——浓眉一挑，那架势像是在说：切！再怎么也是进了飞一团的，能是一般人吗？

　　程远和齐晖站在屋檐下，一脸沉郁地望着浓密的雨幕。
　　飞还是不飞？
　　要只是程远个人，再恶劣的天气他都能义无反顾地驾机升空；而今，考虑到编队十几个兄弟的性命，他不得不犹豫。但是佟晓的抱怨正一下下撩拨着他不甘平庸的心：鼓舞军心，贵在趁热打铁，一鼓作气。何况，真正的未来战争中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敌人绝不会按套路出牌，更不会给你犹豫的机会！

　　程远和齐晖交流了一下目光，突然双掌一击。
　　飞！飞复杂气象，动作不要太难，但一定要稳、准、狠！
　　齐晖率先出发了。一架飞机在滚滚铅云中钻进钻出，几个盘旋后准备降落。看到他平安归来，地面上的人都呼出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的是，齐晖没有按常规的动作着陆，刚一出云，便呼啸而下直冲地面，紧接着“刷“地一个360°超低空横滚，转瞬间，飞机已经轻盈地落在了跑道上。
　　不仅是飞行员，机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呆了。如果说外行只是看热闹，那么内行的惊诧才是非同小可：他们都是相关领域的技术人员，他们比外行更清楚什么叫做横空出世，堪比天伦！
　　“绝了！真是绝了！“程远半天没缓过神来。单是在雨中起飞已经冲破了禁区，跨进了新境界，新高度，齐晖竟然又爆了一个大彩，飞了一个雨中超低空横滚！程远自忖在天上耍了这么多年的帅，却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这样一套动作完成得如此快捷流畅，一气呵成。毫无疑问，齐晖是第一个让程远彻底信服的人，甚至是无比崇敬的人。
　　齐晖钻出机舱，不好意思地笑了。
　　随后，一架架飞机划开跑道上河流一样的积水，箭似的冲起一簇簇浪花，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振翅跃向风雨飘摇的苍穹。
　　飞行的兴奋是暂时的，后果却是严重的。那天，团长张敬翔外出回来，正巧目睹了飞机横滚的惊险一幕。他还以为出了事故，车子没停稳就跳了下来，嚷道：“哪个兔崽子这是？哪个分队的？找死！停飞！集体停飞！”
　　团部里，张敬翔指着程远破口大骂，骂得唾沫横飞。整整一个下午，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飞一团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程远丝毫没有低头认错的悔意，也不说话，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像在欣赏一个杂技演员的表演。待他骂完了，才平静说道：“我们飞复杂气象没有错。这一科目是当今世界飞行的极限，谁掌握了这一技术，就等于在某些时刻赢得了制空权。如果我们现在不抓紧研究与实践，等到敌方真在这种情况下发起了攻击，我们何以应对？所以，我们根本不该被停飞，而是该迎难而上，尽快应用于实战。”
　　“哦？这么说，你已经找到战胜复杂气象的良方了？”
　　程远看了他一眼，低声答道：“还没有。”
　　张敬翔“哼”了一声，随口说道：“你要是真有那本事，我这个团长你来当。”
　　“好！”程远霍地站起，圆眼一瞪：“团长，您说话算话！”

　　程远来到侦查一队有一段时间了，可心思始终没有离开重飞129航线那档事。只是，自从他的申请报告又一次被军科院退回来后，他便不好再亲自“上书”了。这天，他看见齐晖迎面走来，突然叫道：
　　“队长，听说你明天要请假外出，是吗？”

　　“是呀，啥事？”
　　“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去国防科技大学把这套修改稿带给军科院的秦恃之秦教授行吗？”

　　“没问题，以后你还有啥事，一定要说话。”
　　周末，国防科技大学。齐晖很麻利地办好程远交代的事，却在校园中不舍离去。这里曾经承载着他的美好的梦，虽然现在看来，那永远只是梦而已。

　　春末，繁花盛开。一株玉兰树下，一个女孩子静静地坐着，她的长发飘飘与一袭白纱在这个统一化的军事校园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齐晖悄悄地靠过去，看着她将捡拾来的花瓣，仔细地夹进书页里。

　　不巧，一阵风吹过，将她刚刚整理好的花瓣给吹散了，有几瓣飘落在了齐晖的身旁，齐晖赶紧俯身拾起来，递给她。
　　她站起身来冲他微微一笑。
　　她真像古人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风徐来，如丝秀发在晚风中飞扬，自有一种风韵袅娜。美丽的女子他也见过，但她的美，不似温暖阳光，更如一泓清流——美得仿佛飘然超脱，让凡夫俗子看了，有点自惭形秽。
　　她与齐晖的眼光刚一对接，瞬间又游离开，然后轻轻说了声谢谢，亭亭地转过身去。齐晖傻傻地站在原地，看得呆了。

十三．生死挚友

　　程远说要找到战胜复杂气象飞行的良方绝非玩笑，而是说干就干。他亲自去市气象台参阅气象资料，制定飞行计划；齐晖也到田间地头走访熟知当地天气变化的农民工友；连佟晓和沈城他们都接二连三地上天勘察天气状况，美得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天之骄子。
　　程远的复杂气象飞行研究像一场小雨，刚开始淅淅沥沥，而后越下越大，最终发展成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飞一团的各级战斗编队、侦察编队跃跃欲试，不仅是复杂气象，复杂仪表、低空飞行等一系列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研究科目均已提上了日程。飞一团一时间人才辈出，朝气蓬勃。
　　张敬翔冷眼旁观着。他看到了程远这个小小的侦察队长对飞一团的威慑力，他经营多年的飞一团已经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不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一声惊雷划破夜空，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株大树“啪”地一声拦腰截断，应声而倒。机场的人纷纷探出头去，想看看这是一种多大的力量，几乎要将钢铁军营摧垮、毁灭。

　　随后，刺耳的警笛声压倒了雷暴的呼啸，在军区总部大楼内猝然响起。
　　军区参谋长辛凯涛少将跟在司令员王准的身后急促走着，边走边说：“是一队境外军用飞机，正在我国临海集结，国籍不详，目的不详，看样子随时有侵入境内的可能。境外反华势力再三侵犯我国领空，这一次，决不能轻饶了他。”
　　王准看看窗外的狂风暴雨，问道：“开会的人都来齐了吗？”
　　“是的。”

　　“把上次参加演习的那个程远也叫来。”老爷子忽然想到了这个既有头脑，又魄力十足的学生兵，感觉他有神奇的力量，无论遇到多难的处境，都能找到突破，迎刃而解。
　　会议室里气氛很紧张，每个人都直挺挺地坐着，眼珠在席间转来转去，桌子和椅子不时发出一阵较劲的嘎吱声。毕竟是雷暴天气，又是夜航，关乎几十人的性命和全军的荣誉，谁也不敢贸然下决定。
　　司令员有些失望，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程远的身上。程远正呆呆地凝视着桌面，他知道，这种军一级的会议，在坐的最低也是副团职的干部，他根本没有发言的资格。正想着，司令员点了他的名。
　　“我认为我们必须迎战。我们进行复杂气象的飞行研究，就是为了这一天，而且，我们有能力完成任务。”
　　“不行，”江陵站起来说道：“复杂气象的飞行还只是在试验阶段，很多因素还没有通过考核。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