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面露愠色：“现在是战争，是战争必然会有危险！一个整天喊着”首战用我“的军团一遇到真的战事就往后撤，那还要我们干什么用！”
　　江陵点点头：“那好，我们三团战斗编队也上，做你们的辅助。”
　　战斗机为侦察机保驾护航，这不是让飞一团难堪！程远一怒：“谢了，不用！”
　　这是他和江陵自上次演习以来的第二次交锋。
　　司令员站起来，正视程远，道：“领兵出航，你有几分把握？”
　　程远一凛，大声说：“我侦察分队保证完成任务，誓死守卫领空！”
　　司令员道：“我不要你说这些大话，我只要你驱逐其出境，咱们的人、飞机，你给我平安带回来。”

　　一颗开飞的绿色信号弹在机场上空炸裂开来。程远和齐晖各自率领一支三机楔形编队，穿过重重雨幕，剑一样射向天空。待进入战斗空域，齐晖猛地一拉操纵杆，一套漂亮的尾旋动作将敌人刚要集结的队伍瞬间打成一片散沙。几乎是同时，其余的飞机像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直扑过来。那些家伙自知大势已去，盘旋了几圈，向公海飞去。

　　“089，089，我是091，我编队已成功驱逐了来犯势力。
　　“太好了！”程远一拍大腿，刚想说“齐晖就是齐晖”，忽见雷达显示屏上出现一个白点，正飞速向这边冲来。

　　“小心！是敌机背后偷袭！”
　　程远惊出一身冷汗，突然一个回旋，敌机“刷”地从耳畔飞过。
　　程远被激怒了，果断说道：“091，你带队返航，我去追他。”

　　“危险！要不要请示指挥中心。”
　　程远愤恨答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南海上的风力可达10级，飞机像一个被大浪撕扯的风筝，贴着海面飘旋摇曳。海上超低空飞行是迄今为止最高难度、高风险的飞行科目之一，程远只是在航训中涉及过两三次，更何况是如此复杂的气象条件，这些，他根本就没有想到。
　　程远的视线很模糊，敌机与他捉迷藏似的，时而上升，时而下降，一个上扬，钻入了云端。侦察机反应差、速度慢的弊端渐渐显露出来。眼看追不上了，程远来不及多想，刷地一串横滚，直捣云层而去。
　　一望无际的云海。
　　云团撒着娇，在飞机周围不依不饶。程远感觉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阻止他穿云，他将飞机左倾15°又试了一次，可变幻莫测的云就像一堵柔软而坚韧的墙，除非找到突破口，否则再尖的利器也刺不透它。
　　活见鬼！追敌千里，功亏一篑。

　　程远看着敌机越飞越远，沮丧地向后一仰，向指挥中心报告了实情。

　　基地塔台指挥所。司令员王准一拍桌子：“外国鬼子，欺人太甚！命令江陵备战备航，用实弹！”
　　出类拔萃的F-16战斗机带着巨大的跃升角度，几乎是垂直腾空而起。
　　敌机还在我国领空盘旋。
　　云团又厚了一层，不断翻滚着，挑衅着。江陵知道不能盲目追击，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绕道拦截。他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大屿岛不愧为我国南海上的天然屏障，岛上悬崖峭壁，侧立千尺。
　　飞越山涧，这是唯一的捷径。南滨沿海是我国的军机要地。敌机上的侦察装备、攻击装备一应俱全，它在我领空多飞一秒钟，我国就面临着多出千百倍的威胁。
　　由此，江陵一踩油门，对准山涧直冲过去，果断向敌人开了火。敌机像一个火球，在空中轰然解体，而江陵也身陷群山的重重包围之中。
　　“报告！087在监控中消失，087在监控中消失，”程远大声冲对讲器喊道：“请告知087的准确位置。”

　　电话那边响起了军区参谋长辛凯涛的声音：“你是否已经脱离险境？”
　　“是！”
　　“那么，请你立即返航。”
　　程远眉峰一跳，心中浮上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江陵与地面失去了联系？他立刻追问道：“087是否顺利返航？”

　　地面的塔台室里突然沉静得可怕。辛凯涛不假思索，坚定说道：“087正在返航途中，一切正常。”那声音极具磁力，带着一丝预知灾难的悲哀，也充满了拯救一般的神圣。
　　司令员王准看着辛凯涛镇定自若的样子，心想，好样的，无愧是全军最优秀的指挥员。
　　回想当年，他王准在飞一团当团长的时候，辛凯涛刚从航校毕业来这里报到。这小子见谁都是一脸的坏笑，一天到晚不是吹牛就是耍滑，不干正经活，还乐观得要命。他很是纳闷：这么没有责任心的人怎么能干飞行？

　　然而有一次，他们驾驶教练机带飞作训，他几乎没动驾驶杆，辛凯涛独立完成了所有动作。他很高兴，刚想放松，突然听到“嘭”地一声巨响，飞机剧烈的抖动起来。“是发动机故障。”辛凯涛边说边拉紧了操纵杆，还没等团长作出反应，毅然决然关闭了一侧的发动机。1000米，500米，100米，50米。飞机急速下坠。辛凯涛出奇地镇静，一拽手闸，对准跑道，小航线着陆。飞机平安落地，他这个团长惊魂未定，抱住他狠狠捶道：“你怎么敢用小航线着陆？！”倒是这小子又坏笑起来：“团长放心，这套动作我原来试验过，我心里有数。”
　　王准就是这个时候对他的印象彻底改变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飞行员需要一种强大的乐观精神，这种乐观就来自于高超的飞行技术和稳定的心理素质。
　　从那以后，辛凯涛更牛了，三番五次嚷着要进“飞鹰”大队，口头禅挂在嘴边：“要是去了飞鹰队，我对老天感激不尽！”现在想来，老天的拒绝是万幸的：在飞鹰队全体罹难，飞一团水深火热的那个年代，老天为他留下了这么一个飞行天才。
　　如今，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帅小伙已经变成了将近六旬的老人。但他的本质没有变，还是那么乐观、沉着、坚定。司令员感慨万千。20年如白驹过隙。开飞机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但风雨和晴空仍然交替着伴随他左右。他想，无论是当年的辛凯涛还是现在的程远、江陵，他们选择了飞行，就选择了危险与荣誉同在。

　　江陵不可能返航！凭直觉、凭经验，程远都能感觉得出，江陵一定是出事儿了。
　　程远不由分说，下了这边的线就要联系江陵：“087，087，我是089，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没有回应。他强迫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连续又发了两遍，依然无人应答。
　　程远一股股地冒冷汗，感觉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战友的生命仿佛比他自己的重要一千倍！他索性一把扯开监控装置，对着话筒大喊起来：“江陵！兄弟！兄弟！”
　　听筒中是一阵刺耳的干扰声，然后，江陵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传过来：“好兄弟，没事儿…对了…。霏儿，不要告诉霏儿……”
　　从江陵被救出来开始，程远便在军区总医院的监护室外站着，笔直地、沉默地站着，一直到江陵脱险。他不想像电影中演的那样，在战友昏迷之时，趴到他的身上失声痛哭；在战友劫后重生之刻，又欣喜若狂地为他祈祷，因为这一切都没有实际的意义。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相信，真挚的朋友，可以心心相印。江陵会没事的，他一定感受得到他的忏悔，他的期待，他的呼唤。
　　现在，江陵真的没事了。程远的一颗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走回营区，他感到很累很累，是那种前所未有的身心疲惫。一直以来，他自认为血气方刚、魄力十足，可以以“金刚不坏之身心”迎接任何挑战。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要坚持下去，虽然到了后来，他已经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算了，一了百了！他突然想：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再去管 。什么军队义务，什么国家责任，统统烟消云散。他是绝对的无神论者，既不相信有地狱，也不向往有天堂。

　　程远垂着头走进宿舍，仰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模糊得有些似曾相识。

　　温暖舒适的柔和日光，如沐春风的清新空气，漂浮天空的绵细白云，昂首大地的逍遥之风，顶天立地的侧壁千仞，环山缠绕的美丽幽谷……花海飘扬，花香浓郁，蝶影翩飞，纤彩轻盈。一个宫装少女手提花篮，在清晓的薄雾中若即若离地舞着，轻柔的白纱随风翩跹，淡雅婀娜的身姿幻化作一片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