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恃之笑了笑，也学着她的口吻说道：“那么，每一位航线设计者都有权选择最优秀的飞行员领航。程远，嗯，你那么关注他，他是你的亲人吗？”
　　贺灵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她方才明白，无论如何强迫自己，她始终忘不了那道清朗的身影。整整两年了，700多个日日夜夜，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他，恢复平静而单调地生活。如果不是这次被人猛地提起，她会以为自己真的解脱了。可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仍然在爱他，爱的卑微而死心塌地。她再也不想逃了，抬起头，正色说道：“不，他是我最爱最爱的人！”
　　秦恃之转过头望着窗外蓬勃的春色，沧桑的脸上显出一种期待的神情。他悠悠叹道：“老贺呀，你的闺女终于长大啦，能看得懂你的那些书稿啦……”

　　不等秦恃之说完，贺灵轩已经激动地出门去了。
　　贺灵轩跑回家中，家里空无一人。下小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亮的“嘀嗒”声。她慢慢走进内室，凝重凄凉的气氛立刻扑面而来。
　　父亲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全是书。当初，幼小而爱好文学艺术的贺灵轩最讨厌这些工程学书籍，而父母牺牲后，这里更是随着悲痛被尘封了起来。

　　贺灵轩伸出颤抖的手，一一抚拂过每本的书脊，满是尘埃。她抽出最靠里的一本书。这书刚好有个书签，她便翻开那一页，一行钢笔字跃入眼帘：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事迹永世长存。

　　贺灵轩紧接着往后翻了几页，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一张发黄的袖珍地图上，清晰地呈现出南海的空域，旁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
　　129航线，东西走向，西起北纬20°东经120°的摇屿，东至北纬4°东经135°的边境线，全程1350千米，途径黑山崖、鲫鱼岛等12处岛屿和暗礁；航线海拔15千米，空气因素复杂……
　　抗日战争，我军飞机在此追踪日寇，后敌人不知去向；
　　抗美援朝，该区域作为我军供给中转站，曾成功抗敌，后被敌军摧毁；
　　1979年，我军在此隐蔽打击美帝侵越行动，与敌人同归于尽；
　　1983年，三架境外飞机闯入，两人遇难，一人失踪……
　　鬼道！死亡航线！贺灵轩突然想起百慕大神秘的无人区，如遭雷击般，脸色顿时变了。父亲！父亲也许就是闯入了这种可怕的怪圈，再加上形势复杂，才遇难的。
　　贺灵轩抚摸着书页上的字体，仿佛看到了程远“参战”后一如往昔的结局，心狠狠战栗了一下。

十七．生命的极致

　　凌厉的警报声再一次划破了沉沉夜色，在南滨基地上空骤然鸣响。空勤、地勤、飞行大队、指挥系统……“一等战斗转进”轰然启动，整个基地如同被一声惊雷炸醒。

　　今夜的紧急起飞突击训练是不经人员准备、不经装备战前补给的，是不折不扣的模拟实战。更何况是下半夜到凌晨，夜色晨曦复杂多变，人的生物钟正处于睡眠状态，最容易发生事故。因此，今天大规模的突击训练除了考验飞行大队的技术，更是考验军人的心理测试能力。
　　这次的行动只有程远和江陵事先知道。作为一团和三团的新一代军事主官，他们心里清楚：军人是干什么的？战时打仗，平时准备打仗！他们就是要将国防意识，打得赢的意识贯穿到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起落，每一个飞行员的骨髓里；他们的责任就是让部属们明白——升空即是作战！

　　训练进行得很顺利，飞机完好出勤率百分之百，飞行员在空中基本技术的失误几乎为零。程远的胆量受到了鼓舞，立刻下达命令：密集编队、复杂仪表、超低空，连着飞！
　　一抹朝霞渐渐从天边升起，映红了南滨小镇。
　　程远与佟晓双机拔地而起，直上万里云霄，超然而又俊逸，像是为这场战斗转进做最后的演出。

　　天空一碧如洗。广袤的疆场极大地激发了佟晓的表现欲望。他看着并驾齐驱的程远正匀速平直飞行，想想如此好的机会不玩点儿悬的简直浪费了他这个飞行天才。
　　机会难得！一种赴死的壮烈鼓动着他：扬名天下，扬我国威，就在今天了！佟晓咬了咬牙，一个俯冲直逼地面，紧接着在距地面50米的高度上又是盘旋，又是翻滚，特技一个接着一个，机场两侧的草随着强大的气流呼啦啦倒向了一边。
　　对于佟晓的表演，程远在空中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天才。他想起齐晖的话“新生的飞一团没有一个是混混”，脸上忽然浮现一丝严谨而又诡异的笑容。
　　就这样，高空的另一架战斗机摆出了一场高规格的盛宴。盘旋上升、半滚倒转、尾旋、跃升倒转……一串串高难度的动作，亢奋、燃烧、宣泄一样，酣畅淋漓，饱满张扬。

　　少年疏狂。程远躲不过这样的判定。也许作为团一级的指挥员，他还欠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沉实与厚重，但他过人的胆识和君临天下的霸气，着实让中国军队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场下的佟晓仰着脖子僵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被电光击中一般，悚然、惊怵，继而是恍若隔世的顿悟：原来飞行不单是个技术，它可以呈现出一种视野、一种品质、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程远把佟晓的梦想拓宽了、引深了，随着一个个超出想象千百倍的“不可思议”，佟晓看到了一种极致，是生命独步追求的极致。

　　有了它，人得以纯粹，军队得以屹立，国家得以尊严。

十八．晴雨之间


　　看到飞一团振作起来，稳中有升，程远终于将探索129航线提上了工作日程。

　　然而，任何人等待判决的过程都是最难熬的，他也不例外：他正在等着军区关于他申请重飞129航线的回应，但是一周下来，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不等了，自己上。”程远在心中坚定地说道，他准备用行动向全军区、甚至全中国全世界宣布：我做得了自己的主！而现在，他最想告诉的第一个人是…他不敢相信，竟是贺灵轩。
　　程远霍地站起来，想了一会儿，又重新跌落在椅子中。他这才觉察到，贺灵轩这小丫头已经很久没有来“打扰”他了：军区不见了她的身影，程霏儿也不再提她，她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他转而一想，也是，他和贺灵轩相识只是因为129事故，他们是君子之交，是所谓的很浅的那种战友关系。如今，对于129的事，她已经倾尽全力了，从此消失倒符合她的性格；若自己再去找她，反而没有意义了。

　　程远忽觉一阵烦闷，随便抄起一本书，没精打采地乱翻着。一枚枫叶书签散落出来，醉人的红色，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柔美的弧线。程远俯身拾起，放在手掌间摆弄着。他突然记起，有一次，霏儿拿着贺灵轩写给她的闺中密信，在后面追着他，很放肆地大声读道：

　　“我很留恋那半年的生活。那时候，我总能在校园里看见程远，甚至还能与他在图书馆、自习室不期而遇，安安静静地一起看书；他就在我的身边，不再在那么高的地方；有时，他还会时不时地说出几句很平淡、却意味深长的话来，比如，‘这页书看完了就翻过去吧，没必要总在这一页摊开着，或者，夹上一枚书签岂不是更好？’”……
　　程远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一会儿，轻轻把枫叶夹回原处，放好书，开门走了出去。
　　这天下午，骄阳似火，照得人睁不开眼。贺灵轩急匆匆跑到学校门口，看见程远侧身倚靠在门柱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一时有些眩晕，想避开却已经来不急了。
　　程远走过去和她双眸相对，却见一道羞涩的眼光在瞬间逃开。他心中充满喜悦，脸上却是佯装平淡的表情。

　　“我在等你。”程远开门见山地道：“我要重飞129航线了。对于这段历史，你懂得比我多，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贺灵轩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不禁踉跄了一步：鬼道！死亡航线！来不急回味与感动，她毫不客气的正色说道：“不行！我不同意任何人飞129航线！”

十九．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
　　爱它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叫人忆春山。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深夜，万籁俱寂。微风轻拂，送来阵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