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坐在桌前，翻阅着一本《中外空战实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记得，他第一次送贺灵轩回家时，无意中说在找这本书，次日，贺灵轩竟真的托霏儿把书带来了。当时，他非常感动。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感动而已，并非爱情。
　　他所追求的爱情是有挑战性的，如他那个时常出现的梦境，是若即若离的思念，是反抗下的征服，是生死别离后的相随；有时候，他更需要一个能与他对弈论道、指点江山的奇女子。而这些，都不是贺灵轩可以给他的。她太小家碧玉了。他们在一起时，她总是紧张但又绝对顺从地等着他开口说话，很难发表只言片语。
　　但是最近，不知怎么的，这个相貌平平、柔弱卑微的女孩子却从他的眼里，走进了他的心里，一点点地刺穿了那层密密匝匝地把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包裹住的茧，挑开了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印记。
　　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不禁对自己恨恨的。

　　一直以来，他认为可以很容易的看透她的一切，无条件地获得她的支持。然而今天，为什么，面对如此重大的129问题，她却选择了坚决地反抗？
　　他呆坐了一会儿，心里涌上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他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一个包装很精致的小盒来。这里面藏了很多他心里不为人知的东西，比如小时候叱诧晴空的梦想，比如怎么也不能留住的初恋，比如……他隐藏着的自己从来不敢去认真挖掘的渴望，那种与他习惯了的生活迥然不同的，充满了透明的，活泼的，亮丽的色彩的渴望。
　　然而，这种渴望很奇怪地，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变得异常鲜明而强烈。他打开盒子，在一系列证书间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手绘的淡彩漫画：一个粉红的桃心牵着王子与灰姑娘的甜蜜情缘，桃心的一侧赫然写着“程远”二字，另一侧，却是一片空白。他专注地看着画，手指忍不住去轻拂灰姑娘柔美的长发，嘴角漾起陶醉的笑容。他起身将画挂在墙上，冰冷的屋子立即增添了一丝温馨可爱的情趣。
　　国家与个人，迎战与逃避，生与死，爱与不爱……贺灵轩站在父母的遗像前，做着艰难的抉择。
　　程远要重飞129航线，这是R军空袭与反空袭理论的一次全新的尝试，是空军技术建设的希望，更是她贺灵轩一家的沉冤得以昭雪的希望。对于这件关乎着程远今后发展和中国国防未来的大义之举，她有什么资格予以否定？
　　然而，程远！这名字铺天铺地的洒落下来，把她整个的人都环绕住了。她心中有个强烈的声音在喊：“不行，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什么公私分明，什么壮志凌云，通通一边儿去。我就是目光短浅的小女人，因为我爱他！”
　　贺灵轩倔强地抬起头，突然发现遗像中的母亲正略带责备地看着她。她心中一动，神思仿佛来到了金戈铁马的古战场。
　　高亢的战鼓声在空中轰然炸开，一时间，冰冷的空气立即变得暴热了，恬静的阳光立即变得飞溅了，困倦的世界立即变得亢奋了；使人想起“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使人想起“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使人想起晦暗了又明晰，明晰了与晦暗，而后永远明晰了的大彻大悟！……
　　贺灵轩心中，神圣之气鼓荡。“中华英雄一腔血，幕后巾帼万万千。”大唐长孙皇后在李世民出征突厥时，断然站出来主持宫中大局；国母宋庆龄帮助孙文实现创建中华民国的宏图，在国内外广交义士，为新思想奔走呼告……而她的母亲，亦如这些巾帼英雄，明知道危险，却毅然决然地支持和鼓励自己的丈夫完成探索。他们的爱情虽然没有朝朝暮暮，却在时间的积淀下化作了永恒！
　　要么爱，要么不爱，淡薄的爱根本就不是爱！
　　我匍匐了一百年，

　　微笑着燃烧了一百年，
　　只因期待着与你灰飞烟灭的重逢。
　　因为你的快乐，
　　是我全部的信仰。
　　贺灵轩豁然开朗了：程远不只属于她一个人，他属于家国天下！她要给他飞翔的权利！她决定了，无论结局如何，他的点头，他的浅笑，他的智慧，他的英勇。。。。。。她要用一生珍藏。

　　贺灵轩终于轻松地呼出一口气，释然地冲母亲笑了。她推开窗子，阳光照进来，映着她明亮的脸庞。
　　第二天，程远带着一身的落寞走出营房，齐晖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回音儿。机场跑道上，一架飞机正昂首冲向广阔的苍穹。程远远望着一闪一闪的信号灯凝神苦思，这种无谓的、一波三折的等待，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远哥，”沈城跑过来报告道：“有个小姑娘在休息室等你，她说她是国防科技大学的。”
　　程远一听，赶快走过去。
　　国防科技大学的！齐晖心里莫名其妙地跟着一动。他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女孩在营区门口徘徊着，忽然一阵失望，落寞就飘进了心底。
　　阳光暖暖的。他在路边的草地上躺下，头枕着胳膊，眯上眼睛，傻傻地微笑。这几天，他时常想起那次，在国防科技大学校园里碰到的那个玉兰花女孩儿，想象着她纯白的裙裾迎风而动，脸上洋溢着少女的绯红；他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透明的质感，虽然单薄，却能坚韧地从世俗的眼光中翩然而出，在安静中守护着属于精神独居者的一片净土……
　　沈城过来道：“队长，想什么呢？”
　　齐晖一下子窜起来：“哎，我跟你说，我原来老梦见一个女孩儿，长发白衣的，那叫一个清纯……”

　　沈城笑了：“队长，男人都会做那样的梦的。”
　　齐晖看了他一眼，神秘说道：“可是我最近发现，那女孩儿在这世上还真有，而且离我很近。”
　　“算了吧，要是真有那么好的女孩儿，她能看上咱这傻小子？”
　　齐晖没有搭理他，脸上继续着如梦如幻的表情。

　　贺家内室中，一派严肃的气氛。程远与贺灵轩并肩在遗像前站立着。
　　“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贺灵轩开口说道：“我爸爸当年是太平洋飞行旅‘飞鹰’编队的成员，在1986年试飞129航线时牺牲的。”
　　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经历了十几年的艰难世事，激愤早已被岁月磨平，只剩下从容，只剩下平淡了。

　　她转身从书架上捧下一摞书本，放在程远面前，接着说：“这儿有他关于129航线的一些手记，希望能帮得上你。”
　　程远惊讶地看着贺灵轩，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他虽然早有预感，这个女孩与129航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终究没有想到，她会将自家这么大的秘密毫不保留地告诉他。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眼波中是信任、期待、欣喜、甚至崇拜……他再也不犹豫，把书稿连同她的身家性命一齐接了过来。
　　程远坚定地注视着遗像，画面中，男人胸前的“飞鹰”像章仿佛还闪闪发亮。程远突然立正，“啪”地敬起了军礼。贺灵轩泪光盈盈，也立正，缓缓举起了右臂。

二十．使命

　　傍晚时分，程远站在塔台室的监控器前，看着今天的最后一架作训飞机徐徐降落，认真地记下数据。
　　江陵气冲冲地过来，说道：“真的要飞129航线啦？你才来这儿多久？连常规作训科目都没有摸透，还想飞死亡航线？”他执着又呆板的书生气倒给这个严肃的场面增添了几分滑稽。
　　程远轻笑了一下，厉声反问：“这么说你来这儿很久了？所有训练你都门儿清？”
　　“我……”江陵自知理亏，一时语拙。
　　程远转身看看他，语气缓和下来：“别担心，哪有那么多危险，不会有事的。”

　　“不行！”江陵强硬说道：“我们比试一场，除非你能胜得了我！”
　　军区基地的飞行演练室。程远与江陵分别钻进模拟舱中，互相对望了一眼，开始了一场恶战。大屏幕逼真的画面中，两架飞机时而高悬，时而低回，时而并驾齐驱，时而互相追击……突然，这两架飞机迎面俯冲下来，瞬间即要相撞。程远与江陵同时一惊，一握操纵杆，飞机被猛地拉起，“嗖”地一下从对方身侧擦过，在空中留下一道交叉着的白烟轨迹。江陵又生一计，原路折回绕到程远背后发动火力攻击。程远俯冲直下，在距地面仅有60米时，以一招“眼镜蛇”顺利脱身并掀起反攻……
　　指示灯熄灭了，激烈的对攻嘎然而止，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仿佛仍然不绝于耳，昭示着一种不屈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