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我的29年人生“钙”化年鉴[BL]》
第3节

作者: 捂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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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舅舅,实在不忍心我妈这么辛苦,组团带着娘家其他亲戚过来帮忙。中午的饭桌上,大家浑身泥土腥气聊着天,我那说话没轻重的小姨却不小心冒出一句:“小娃娃眉眼长得跟他爸一模一样呢!”听到这一句,我妈默默放下碗筷,眼睛瞬间红透了。硬撑这么久,她终于没忍住,在娘家人面前崩溃大哭。根据我舅舅后来的描述,我妈当时哽咽的言语中提到最多的是:“满仔太可怜,到现在连他爸的面都没见过。”现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去劝解安慰,只好跟着一起哭。好在有了亲戚朋友们的帮忙,我妈算是渡过了眼下的难关,顺利捱过了1989年的春天。

  日期:2016-11-21 19:05:11
  从那以后,我妈开始一肩挑起家里所有的农活。我妈个性强势,作风硬朗,说一不二,就算把牙齿咬碎往肚子里吞,也要把事情做完。一开始村里人看我妈单独张罗这么一大摊的活计,总觉得不可思议。平常四五口人的家庭,农忙一到也要累得四脚朝天,更何况一个女人。有些轻佻的人看到我妈挑着扁担经过,总喜欢打趣:“呦,樊梨花又出征了呀!”可时间一久,大家就见怪不怪了。
  当年的农民家庭,光种地已经远远不能支撑所需的日常开支,逆境之下,很多家庭已经觉悟过来,开始自谋其他营生。比较主流的做法是男主人出去做工,跟着包工头跑工地。而当时我们家唯一的男人却是我这个系着尿布的娃娃。于是我妈刚忙完春插,又马不停蹄开始张罗怎么出门赚钱。她的计划是:从邻村进购一批蚊帐布,再请村里的裁缝做成蚊帐,拿到镇上或市区叫卖。
  这生意收入虽微薄,却勉强能够补贴家用。等我逐渐开始断奶,我妈便拓展业务范围,将蚊帐打包带到省城的城乡结合地带叫卖,并增加了被套、床单等产品。那里的居民收入较高,经营管制也相对宽松。每一趟生意,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她就这样坐大巴车来回往返于省城与老家的偏僻乡村。生意期间,她寄宿在省城外围最便宜的小型旅社。白天则全靠步行,出门叫卖。每趟生意回来,有时候她的脸上都要脱掉一层蜡黄的死皮。这样的生意,一直持续到我的高中年代。

  某一次,妈在省城跑生意,我课间用200电话卡给她打公用电话。聊着聊着,突然听到电话那头冒出来狗叫的声音。我妈与恶狗对峙,一边顾着跟我说话,一边低声驱赶。我能感觉到,她及其不愿意让我感受到她的真实处境。总之,她以一句:“不说了,来生意了。”为由,匆匆切断了电话。

  那一整天的课,我根本一句都听不进去,我无数次想象电话那头发生的场景。她的背包有多重,还跑得动吗?她被恶狗驱赶,这样的情况是不是经常发生,甚至可能还有更难堪更恶劣的情况?得知我知道她的处境,她会不会也难过,自尊受伤?她不想让我知道她的处境,是因为怕我心有旁骛没办法好好听讲?如果是这样那我更应该专心上课,可是我为什么怎么都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接着我又开始想,她会不会舍不得买水,中午怎么吃饭,她认识回旅社的路吗?遇到悍匪该怎么办?这一连串的问题,每想一遍,都让我更加明白“血汗钱”的真正含义。

  日期:2016-11-21 19:05:58
  我妈的血汗钱,开始让家里的经济条件有了起色。起码能确保在我1岁多的时候,我跟我的姐姐们不至于饿肚子。也正因为我妈的强大,让我从小就对她比对父亲更尊敬更崇拜。每次遇到任何困难,我都告诉自己:再困难,也不会比我妈当年更甚。这样的信念,曾经帮我度过了无数难关。时至今日,我都对一些“女权主义”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尤其热衷,看着那些坚强独立的女性在困苦逆境中释放能量,让我更能体会到蓬勃的生命力,也看到更多的光和希望。

  就这样,我妈家里家外两头跑,农忙时节就在家种地,农闲就外出跑生意。可是,任再强大的内心,也弥补不了生物属性上的弱小。农村本就是一个靠力气吃饭的地方,我妈身高一米五,总有一些她无论怎么努力,也应付不了的场合。就在我爸走后的第二年春天,日子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江南的水稻田最怕缺水,幼苗二次生根、分蘖、拔节、抽穗、扬花、灌浆,这其中的任何过程,缺水都有可能让整片水稻田颗粒无收。那年,村里的水渠维修,各家都在为灌溉的问题发愁。唯一的解决方案是,花高价钱租抽水机,从农田周围的各种小池塘里引水灌溉。我们家劳动力不足,水源问题需早做筹划。于是我妈早早就在池塘的水被抽干之前花钱租水泵抽满了水。
  不巧我们有一块农田刚好与村里一个恶霸家的田相连。我们在低处,他们在高处。那个年代龙虾泛滥,常有龙虾或黄鳝洞击穿田垄,所以在储水之前应该对田垄四周详细排查。连我都懂的道理,那恶霸却懒得去操作。结果直到小池塘的水快被抽干,他的田里却因为漏水而迟迟没有灌满,水位反而越来越浅。恶霸脑袋比西瓜大,脑子却比核仁小,他认定我们在这事情上做了手脚。刚好我妈正准备下地,那人竟蛮不讲理,也不说不问,一把将我妈按倒在泥泞的水稻田里。我妈个性向来倔强,挣扎着爬起来也把那男人撂进田里。双方就这样扭打起来,我妈被淹没在浑浊的泥水里拼命挣扎,最后我妈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我不得而知。只知道若不是旁人经过,后果可能更加恶劣。

  当时我奶奶在村里算是资历较深的长辈,她见我妈浑身是泥,脸上又青又肿,问清了缘由便扛着一把柴刀去那户人家问罪。最后对方大概自觉理亏,也受不了村里的舆论压力,提着猪肉、水果上门道歉。我妈闭门不见;大姐二姐站在门外哭着喊:“强盗,土匪,不准来我家,给我滚出去!”对方留下医药费,也被我妈撕成两半,全数退回。
  后来我已经长到好几岁,我追问我奶奶,为什么我们跟那户家庭之间一直没有往来,我奶奶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得知这件事,让我内心隐藏的暴戾之气疯长。也让我对他们家的一切都充满了恨意。每次听到他像着了魔一样把他妻子打得满脸是血,不停尖叫,我内心总是涌起一股对这种粗野暴力手段的唾弃和鄙视。我甚至不喜欢他们家的狗,虽然那条狗确实可怜,经常被他用棍棒打到半死,但只要见到它来讨食,我仍然毫不犹豫的驱赶。

  日期:2016-11-21 19:06:20
  家里毕竟还是得有顶梁柱,孩子也不能没有爸。也正是那年春天,我妈决定,无论如何要把我爸找回来。她拜访了我爸的多个朋友,带着一些并不确定的信息,抱着一岁多的我,沿着长江开始漫长的“寻夫”之旅。
  我们首先按照我爸给我们寄信的地址,找到湖北,并联系到了他曾经的同事。然后又辗转江西等地。在当时信息闭塞的时代,通讯基本靠吼,其中经历了太多的曲折和应差阳错。我妈背着大包的行囊和我,行动极其困难。每次上厕所,她都要用一根小绳子拴住我的腰,把我放在厕所门口,一只手握紧绳子并通过逗我笑让我尽量保持站立,另一只手则腾出来解裤腰带。晚上睡觉为了省钱从来都是睡大通铺旅社,因为我哭闹不止,只能三番两次跟人道歉。最后,我们终于在江南某个靠海的城市找到了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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