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悲剧,或许从第一次应考开始,黄巢便注定悲剧。因为无论如何努力,他都几乎无中第之可能。
其一,录取名额少。唐代入仕主要通过科举、门荫、流外入流(吏员升入九品文官之列)、战功等,因此科举入仕者的比例远小于宋代以后各朝。
其二,考前便已内定。公卷通榜,是隋、唐五代及宋朝初年科举考试选拔人才的一种制度。所谓“公卷通榜”乃是指的“公卷”与“通榜”两个内容。公卷,是指考生于考前将平日所做诗文送至朝廷中的饱学名儒手里,经他们传阅评判,在评审圈中打响知名度。这样,考生在未考之时,就已有了一定的客观地位,不必再经过考试。一经公众推荐,即可任用。至于通榜,则是按照实际的舆论来排定选取知名之士,不靠考场上的临时发挥。主考想要录谁,往往在考前已经内定,考试本身就成了走过场。这无疑是在给达官贵人的子弟大开方便之门。[1]
其三,崇尚姓氏门第。“崔、卢、李、郑、韦、柳、杜、裴等几大世家一直都是唐代最负盛名的望族,翻阅《唐书》即可看出,唐代高官显贵出身于这几大门第的最多。例如河北范阳世族卢氏,从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到唐僖宗乾符二年(875)的九十年中,登进士第者达一百一十六人,从每年取士不过三十名而论,这个数字十分惊人。”[2]
其四,公行贿赂。这个好理解。僧多粥少,世族门阀的条件又都差不多,这个时候就看谁够“意思”了。
黄巢虽小有诗才,但比起诗圣杜甫,差了几个境界(杜甫尚且“举进士不中第,困长安”);只是商人之子,居于四民之末,更遑论跟世族门阀比了;虽不差钱,却也不屑用行贿这种方式来博取功名(从小就心高气傲)。如此说来,黄巢应考不第,多多少少有点儿“命中注定”的意思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黄巢有幸考上,也未必能够谋得一官半职。
唐代,考中进士只是有了出身,即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下一步还要经吏部选试(铨试)合格,才被授予官职。选试包括身、言、书、判四个方面。《新唐书·选举志》载其标准为:“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辩正;三曰书,楷法遒美[3];四曰判,文理优长。”换言之就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写得一手好书法;语言表达没问题,判案公文很在行。
也就是说,要当官,长相就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4]最好还能符合“美男”标准:第一项标准是肤色白皙,宛如珠玉;第二项标准是眼有神采,瞳仁漆黑;第三项标准是关于身形和气质的,讲究秀骨清像,仪姿卓然。
很可惜,黄巢同学的相貌都巧妙地避开了这些形容词。
《残唐五代史演义》说黄巢身长一丈,膀阔三停,面如金纸,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此虽小说家之言,却有一定借鉴意义。更有野史、传说记载:黄巢出生时,哭声如雷,像是有怒气,头发微黄,鼻孔上扬,额头中间有一蛇形图案,牙齿尖锐带勾(正中间长两颗犬牙),舌头一吐,甚是吓人。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黄巢之相貌,大概可以想见。
不过对于相貌的苛求,非唐一朝之特色,而是自古有之。上到官员,下至贱民,似乎都有一个具体化的“脸型标准”。
这种“以貌取人”的现象愈演愈烈,至清朝为盛。清朝的人才选举制度除了人尽皆 知的科举制度之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近乎苛刻的制度——“大挑制度”[5]。所 谓“大挑”,“挑”的不是举人的文章而是他的脸型、身材,概括起来是八个字“同田 贯日身甲气由”。脸型虽然多样,一个举人却除非有一张“上二等”的脸才有做官的资 格。所以在那个时候能不能做官,完全得靠自己父母给力,结晶出一张“上二等”的 脸。
颇具讽刺意义的是,尽管“大挑制度”对脸型极其挑剔,却也有人因为丑得“别具一格”而幸运入选,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搏出位”。
不过,以上所说都是针对普通人。至于王侯,那就是另一番考量标准了。古人认为王侯的命格非同凡人,相貌就必须有格局奇特的地方,最好是狼貌、虎貌甚或鹿貌……
譬如《荀子·非相篇》里所列举的圣人贤王,无一不是貌似钟馗,一如车祸现场:孔子的脸长得如同傩神;周公瘦得好像立着的枯树干;皋陶[6]脸色青绿,如同削去皮的瓜……禹瘸着走路,汤半身不遂;尧和舜都有两个瞳仁。[7]
自命不凡的黄巢,看罢《荀子》,不仅自信心陡增,更恨不得穿越至上古,直叫女娲捏泥人时捏得再随意一些。
【注释】
[1]参见金诤:《科举制度与中国文化》,72-76页、89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2]同上,90页。
[3]在唐朝,无论考哪一科,都要求“楷书字体,皆得正详”。[南宋]洪迈《容斋随笔·卷十·唐书判》说:“唐人无不工楷法。”
[4]当然也有例外,譬如卢杞:相貌奇丑,面色如蓝,也官至德宗朝宰相。
[5]大挑制度:清朝乾隆年间制定下的一种科考制度,为的是让已经有举人身份但又没有官职的人有一个晋身的机会。三科(原为四科,嘉庆五年改为三科)不中的举人,由吏部据其形貌应对挑选,一等以知县用,二等以教职用。每六年举行一次。
[6]皋陶(gāo yáo):上古人名,相传为舜的司法官。
[7]原文为:仲尼之状,面如蒙倛(qī);周公之状,身如断菑(zī);皋陶之状,色如削瓜……禹跳,汤偏,尧、舜参牟子。翻译出自安小兰译注版《荀子》(中华书局,2007)第39页。
日期:2016-12-05 21:10:09
【第六节 逼不得已】
说起黄巢,很多人不自觉地就会想起另一个人——洪秀全。因为这两人的共同点实在是太多了:①同样被家族寄予厚望;②同样是家里兄弟之中唯一读书求取功名的;③同样是屡考不中;④在落榜后都受到莫大的精神刺激(一个愤而写诗明志,一个回家大病一场);⑤同样是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起义;⑥同样是在起义后扯起了平均主义的大旗。
洪秀全当年创立“(拜)上帝教”,并非如历史教科书上所说,是要以宗教名义来给信众洗脑(实施精神控制),以达到造反的目的。他只不过是想出人头地罢了。人嘛,总是想着往上爬,既然正路不让走,那就走邪道,只要能出名得利就行。至于洪秀全最后是如何被“逼上梁山”的,我比较赞同张鸣先生的说法,即事情的发展已远超乎洪秀全本人的预料,最后不得不反:本来无足轻重,但一旦其信众或者追随者达到了一定规模,并卷入了当地的政治斗争,那么就很可能跟当地的官府发生问题。而跟官府发生问题,就等于跟朝廷发生问题,这么一步步地走,最后不反也得反了,所以最后太平天国就反了。[1]
但黄巢之反,与洪秀全或有所不同。倒是王仙芝起事,与洪秀全同是事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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