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1-11 12:59:59
　　于迈说历史之《五代十国：最乱的乱世》
　　【第六十七节 无敌和噩梦】
　　你就像一株永不餍足的食人花（虽然并不存在），注定要靠他人的死亡，来成就自己的繁华。张璘之死之于你整个“革命事业”，便是最好的注解。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六月中旬，现今浙江建德（睦州）、浙江金华（婺州）等地被你一别将轻松拿下；是年六月二十八，现今安徽宣城（宣州）又被你强攻而下。

　　长久以来积压在你胸中的怨气，终于得以舒展：长江以南，再无我之敌手。魂牵梦绕的长安啊，我一定会以最闪闪发光的模样出现在你的面前。
　　是夜，本来酣然入眠的你，突然被噩梦纠缠。在梦中，一个模糊而又似熟悉的身影朝你走来，手起刀落，干净利索。你甚至连一个讶异的“啊”字都没来得及喊出。倏尔惊醒，你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它完好无损，却隐约残留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刺痛。
　　继而坐起，你藏在无边的暗夜里沉沉地喘气。无端地，你想起了自己奔波劳碌的现在以及设想中幸福的未来。
　　幸福？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Happy+ness，即快乐的状态。但快乐说到底也是虚妄的。快乐的英文发音不就是“嗨，屁”吗？屁尚且可嗅到，而快乐竟无法抵达，虚幻得如同沙漠中饥渴已久的旅行者所看到的海市蜃楼，欺骗着人们一边忍受艰辛苦楚，一边满怀希望地前行。一如后世钱仰先在《论快乐》中所说：“快乐的引诱，不仅像电兔子和方糖，使我们忍受了人生，而且仿佛钓钩上的鱼饵，竟使我们甘心去死。”[1]

　　未来？未来又会是什么模样呢？你所期待的未来，不过是一场用时间换取期待兑现的游戏。所以，到了未来，你的身体只会一天天变坏，或许还会有一些疾病如影随形。你的爱人，容颜也会一天天消退；你所羁绊之人，也终究会一个接一个地向这个世界告别。
　　流年不光增长了你的年岁和眼界，也增长了你的心的容积。所以无论处于何种幸福的境地，哪怕是最贴近你想象中那般模样的光景，你还是会贪心不足地嫌它不够完美。
　　你之所以对于未来着迷，是因为未来充满了太多了可能性。可是它有的不只是好的可能性，也有许多坏的可能性。
　　未来会不会变得更好，这是一个概率问题。
　　【注释】
　　[1]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20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日期：2017-01-12 06:51:40
　　于迈说历史之《五代十国：最乱的乱世》
　　【第六十八节 心中的灯】
　　我不沉溺于虚幻缥缈的未来。
　　我只在乎残酷但充满无限可能的现在，以及身处此中之“我”的切实感受。

　　我之为“我”，在旁人看来，乃在于我之身份、地位以及所做之事等。
　　若我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耳不能听、手足不能动，亦无姓名、成就，我还是“我”吗？是，思想可以自证！
　　人能清醒地意识到我之为“我”，便在于自我之思想。这便是笛卡尔（René Descartes）所说之“我思故我在”[1]的本意。
　　因为有自我之思想，便由想而及言，由言而及行动，反过来又以行动来证明或落实自我之思想，或有成就或无成就，终有一身份地位，便成世人眼中之“我”。
　　此外，“我”之深刻自存，又在于对生命意义的不懈追求与叩问。然，其根源不过是对于未来不可知及生命无常的恐慌。惶惶之中，对生命意义的自我叩问便如隔纱望月，始终不得透彻，故而常常依托神明来答疑，以求万事皆明。
　　因此，无论是大师智者还是贩夫走卒，都对信仰（多为宗教）的力量过分依赖。

　　但信仰说到底还是一种他信力，与所信仰之外物相挂钩。专一则易深陷而执拗，多择则易更迷茫，反倒听不到自己内心深处那微弱的声音。一如内心深处有一指南针，外围有强大的磁场，吸引着自己，便以为那是自己的方向。其实只有等所有外部的磁场全部撤离，才会最清晰地指向自己本来向往的地方。
　　换言之，抛却一生所学、抛却杂念、抛却欲望、抛却喜好、抛却成见、抛却种种信仰，将“我之心”当做“我之神”，此即“心灯”自明之时。
　　若能做到这一层，便能彻底解除恐慌，未来之不可知、生命之无常，便丝毫不能乱我之心弦。譬如黑夜行孤僻之荒路，不能估摸其之尽头，也不能料想会遇到何种事物，但若手持一灯，就算只是照亮眼前之路，心中亦会澄明：眼前之路不踏错，总会无虞到达，因为黑夜终究困不住黎明的破晓。
　　若是迷恋于远方四处闪烁灯火，我便更不知身处何处，竟连踏下一脚也觉心中空空。即使只以远方某一盏灯作为指引，也不过是欺心的把戏：我以为那灯能引你去繁华处，又岂可知我与那看似近在眼前的灯盏之间，竟隔着不见底的深渊。
　　【注释】
　　[1]“我思故我在”，笛卡尔（René Descartes）在《谈谈方法》（Discours de la méthode pour bien conduire sa raison et chercher la vérité dans les sciences）第四部分中提到的“我想，所以我是”（Je pense, donc je suis）的旧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