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2-05 17:06:06
　　高存惠生前一直在为他们小孩将来的名字伤脑筋，出差临走时他还和齐英说，可能到了外地，会有意想不到的灵感。许栋民带齐英到太平间认尸，她颤巍巍的摸着丈夫僵硬冰冷的脸，不停地重复说着一句话：“你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你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她看见自己的泪水砸在高存惠的脸上，劈啪作响，可他没有丝毫的反应。三天没有睡觉了，眼睛被泪水扎到钻心的刺痛，身后的许栋民这才看见，地上不只有泪，还有血，齐英流产了。

　　老白和周志仁赶到医院时，齐英正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惨白，眼珠里全是血丝，眼圈周围都已经哭到浮肿。她靠在墙上，似乎都没有了呼吸起伏，就像一个蜡像，一具行尸走肉。周志仁看到齐英时，心中不禁慨叹：又一个可怜人的形象被钉进他的脑子拔不出来了。他和老白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床上的齐英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不眨眼，不游移，只是看，周志仁觉得那眼神中包裹着质问、愤怒、绝望，还有悲伤，无尽的悲伤。老白想要开口说话，周志仁按住他轻轻摇头，三人陷入静默。齐英一直看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病房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吊瓶输液管里的点滴声。

　　日期：2017-02-05 17:06:31
　　“她就那样足足看了我们两分钟，”周志仁叹道，“到最后老白都被她看得直发毛。”
　　2012年，周志仁的家中，说到这里时，于更生觉得老人的视线又飘到了三十一年前，那场景就像即时在他眼前播放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当时为什么要制止老白，”周志仁站起身走到窗口处踱步道，“当时我只是有一种直觉，我们不该说话，或者说我们还没资格说话。他们才新婚三个月，她丈夫高存惠，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就这么在上海不明不白的死了，孩子也没了，我们这些丨警丨察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说再多高存惠也不会活过来，无济于事。”
　　日期：2017-02-05 17:07:21

　　“他是在梦里死的么？”
　　1983年的病房里，齐英终于说话了，对面的老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了看旁边的周志仁。
　　周志仁本想顺着齐英的话说下去，骗她说高存惠就是在梦里死的，过程很快，没什么痛苦，可他刚要开口，齐英又说话了。
　　“我在太平间看到…他身上全都是黑黑的伤痕，我数过，一共十三处…”齐英的嗓音已经沙哑不堪，说到这时，眼泪又不自觉的奔涌出来，“他被电了十三下…十三下，死之前肯定已经醒了吧…？”
　　齐英的右手正在输液，就在她抬起左手擦眼泪时，周志仁和老白这才注意到，那左手竟戴着白色手套，并一直保持不动，就像半握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是假肢，周志仁心中断定。

　　日期：2017-02-05 17:08:24
　　“我就是因为这支假手才和存惠认识的。”齐英摘下了她假肢上的白色手套，露出了本体，是一支木质的假手，极为精致，一看就是和她的右手对照制作的，和那些常见的木偶一般的假肢完全不同。
　　“当初我因为工伤，左手截肢。康复以后需要戴假肢，通过朋友介绍才认识了在假肢制造厂工作的存惠…”齐英说到这里时，情绪好像稍有平复，“我没了一只手，本来还以为永远都嫁不出去了，没想到存惠非但不嫌弃我，还对我特别好。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我们结婚时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是他自己做的，还有这支假手，他足足做了一个月，一刀一刀的雕，他说他要做到让我戴上手套以后谁都看不出是假的才行…”

　　若不是她抬手擦眼泪，还真是没看出是假的，周志仁心想。
　　“关于案情，我们局里的同事应该都和你说过了。”老白说道。
　　齐英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静安分局正在全力以赴缉拿杀人凶手…”老白说到这里，竟然语塞，他不敢告诉齐英，缉凶的希望愈发渺茫...
　　“听你们的同事说，存惠是在被害两天以后才被旅馆服务员发现的，”齐英看着自己的假手，就好像看见了高存惠本人，她说，“两天…凶手早就远走高飞了吧…”

　　“请你相信我们，”周志仁的口吻极其坚定，“我们一定会抓住他。”
　　日期：2017-02-05 17:09:15
　　“我当时看了一眼老白，”周志仁摩挲着自己的头顶说，“他的眼神…怎么说呢，有点迟疑。”
　　“您是说，陈局觉得抓不到凶手？”于更生问道。
　　“不知道，这样的话他可从来都没说过。不过我们俩搭档那么多年，有时候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很多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老白心里动摇过，那也很正常，我们掌握到的东西实在太少，‘电击案’在当时简直就是一桩‘完美犯罪’。
　　“我们在病房里也就坐了十分钟左右吧，没再多说什么。我们过去也只是想给齐英一个交代，一个人民丨警丨察的交代，告诉她我们一定会抓住杀人凶手。她没了丈夫和孩子，‘请你节哀’这样的话只会显得伪善、恶心，这样的哀，谁都节不了。”
　　日期：2017-02-05 17:09:49

　　1983年的病房里，临走前，齐英叫住了周志仁和老白。
　　“丨警丨察同志，‘他’害死的不是一条人命，是两条。”齐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强忍着别再哭出来。
　　周志仁和老白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话，他又走回到病床前，向齐英握手，齐英伸出了自己的假手。
　　“我代表上海丨警丨察向你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

　　周志仁握着齐英的假手，木质细腻温润，没有一丝冰冷，明明是假的，却似乎和齐英成为了整体。周志仁甚至可以感受到高存惠的每一刀雕琢，他从这触觉里感受到的，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