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秀娥痛苦地转过头去，这事情到底没有瞒住翠花，准是竹叶告诉她的，这个可恶的竹叶。竹叶已经走了，再想和竹叶算帐也不能了。要是竹叶在跟前，秀娥一定骂她一顿不可。可是竹叶又不是存心故意的，她就是那麽一个没心没肺的老婆，怪也白怪。
　　翠花说：“我晓得你不情愿提他，父子两个都不算人！唉。”
　　两个人既然说到了这里，秀娥也就没有啥可隐瞒的了，“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把肚里的娃打下来，歪好我也有个亲骨肉哇！”秀娥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捂到脸上，又哭了起来，她原想上吊的时候怀里揣上自己这块亲骨肉。
　　翠花却不晓得秀娥那红布包是啥，秀娥不打开她也不好意思问，就劝慰秀娥说：“依我说，你不如及早分家，把国胜分出去吧。或是招或是嫁，早些为自家划算划算，趁着眼下还不老。”其实她说的也是自己的心里话，等了半天白等，该干啥干啥吧。

　　“外可不行！我可咋忍心呀？国胜还是个娃，一个人咋过呀？歪好是我奶大的，我可下不了手。”国胜是秀娥一手带大的，就和她的亲娃一样，翠花虽然是为她打算，可秀娥无论如何做不出这事来。
　　“唉，我就晓得你不行。”翠花长叹一声道：“不信，我先把话放到这搭，你把他养活大，等他抬下媳妇，他能把你净身儿赶出去！狼崽子咋也喂不成狗娃！不信你看着。”
　　“我------”秀娥还是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候，国胜提着书包走了进来，见翠花也在，两个人眼窝都哭得红红的，国胜就皱着眉头问：“妈，你咋？”
　　秀娥看了翠花一眼说：“听见麽？就这一声妈，你说我还能咋？拉倒吧，就这麽瞎胡过吧，过到哪搭算哪搭，我是认命啦。”见国胜手里拿起个凉馍就吃，就说：“国胜，等一下，妈这就做饭。翠花，你别走啦，回去也是一个人，晌午就在这儿吃吧。”

　　“我可吃不下，我回呀。你也少吃，心里难过，强吃下去作病。”说完，翠花起身走了。
　　“唉，我哪里吃的下，还不是为了娃。”秀娥长叹一声，无精打采地走进火厦给国胜做饭去。
　　国胜跟在身后问：“妈，你这几日是咋地啦？为啥老是哭？”有两天夜里国胜起来尿尿，都看见秀娥红着眼圈发呆。
　　“小娃家，不要问，长大自然就晓得啦。”国胜眼下还小，秀娥不愿意说这些，迟早有一天得跟他说的。秀娥听见母鸡在叫，便来到鸡窝跟前，掏出两个鸡蛋来，拿着回到北房，放到磁罐子里。
　　土改以后，地都打散了重新分了一回。秀娥和翠花屋里的变化不大，秀娥屋里定了个下中农成分，既没分人家的房子，也没分到人家的地，翠花一口人只分了二亩水地。只有小柱分地分得多，他屋四口人，分了五亩水地，还分了九亩旱地。一下子分了十四亩地，小柱比过去忙多了。人和人都一样了，谁也不用说瞧不起谁了，小柱地里的活计一多，也就不咋想和秀娥的事情了，咋着也得过日子，现在儿也有了，女也大了，不种好庄稼，一家子吃啥呀？如今分了地，再说没吃的，可就叫人瞧不起了。这天晌午，吴村街上没啥人，人们从地里回来都在屋里吃饭。学堂里的学生娃子也放了学，国胜和合全两个往回走，不知因为说啥，说着说着就恼了，两个人抓挠滚打起来。有娃跑到屋里来告诉秀娥，秀娥连忙跑去拉开他俩，并为合全拍打身上的土。

　　日期：2017-04-27 20:05:31
　　母老虎也晓得了，几步跑出来，一把搡开秀娥，破口大骂起来：“滚你妈逼一岸子去！装他妈的啥好人？自家汉子不要的烂货，也象个人样子似地站到人前！”自从晓得金锁不要秀娥了，母老虎又开始和秀娥过不去了，她就是软的欺负硬的怕那种人。
　　“五嫂，我又不曾惹着你，娃们打架一会儿就好啦，你作啥牵三挂四地连我一起骂？”秀娥尽管气得浑身抖，也没有和母老虎吵，她从来都是与人为善。
　　母老虎撇着嘴，摇头晃脑地说：“呀呀呀，哪个骂你啦？哪个敢骂你呀？人家你是村上有名的**，是个汉子见了你都抬不起脚，有那麽多汉子给你撑腰，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谁还敢骂人家你！”
　　这时候翠花忽然赶来了，听见这话，二话不说，扬起手照母老虎脸上就是一巴掌，两个人就滚在地上厮打起来。此时地里干活的男人们都回来了，大伙拄着锄把儿饶有兴趣地围着看，却没有一个人去拉。女人打架，男人咋上去劝？
　　母老虎那麽粗壮，秀娥生怕翠花吃了亏，便上去拉翠花，反倒叫母老虎瞅个空子在翠花脸上抓了一把。瞎老五在一旁看见老婆占了便宜，忙挤进去伸开胳膊护着母老虎，大声叫道：“都住手！都给我柱手！再不住手，不管是谁，咱贫协会可就不客气啦，用绳都绑了你们！”
　　“呸！恶心！啥贫协会！破鞋会！母老虎会！畜生会！”翠花被秀娥抱住还恶狠狠不住嘴地骂。
　　母老虎也不甘示弱：“白虎星！扫帚星！妨男人！寡妇脸！”地对骂。因为翠花是寡妇，她的谩骂是很有针对性的，专捡那些翠花不爱听，或者是翠花怕听的骂。秀娥硬拉着翠花回家，看见翠花气得脸色煞白，母老虎这才得意洋洋地回去了。

　　翠花来到秀娥屋里还在生气。秀娥问她要不要洗洗脸，翠花说：“不洗！洗啥脸呀？咱这号的人还晓得要脸？真是气死我啦！你看着，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看我还管不管？你咋这麽窝囊！没有你还好，搭上你，倒让人家占了便宜！”翠花知道秀娥是怕她吃亏才拉她的，可你也不看是咋回事？要是我打不过她，你上去拉，你应该是抱住她才对，你可抱住我干啥？我两个旗鼓相当，用得着你拉吗？

　　秀娥细声细气地解释：“不是，我是说，我天生地不会打架，看见打架我就浑身抖。再说，纵然我上手，瞎老五还能让咱俩打他老婆一个？他要是上了手，咱俩吃亏不是更大了？”
　　翠花瞪起眼睛来：“胡说哩！老婆家打架，他汉子家敢搅？他要是动了手，你是死人？你不会去吆唤小柱？”
　　秀娥一听这话也沉下脸来：“你这才是胡说哩！小柱是我的啥人？我去吆唤他？寻的让人说闲话。”
　　翠花一点儿也不介意秀娥的话，说：“那怕啥？他婆娘兰妮是这门里的干亲，他是从这门里抬走的媳妇，村上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哼，这才是哩，心里没病，还怕半夜三更鬼叫门。你说他是你的啥？”
　　秀娥这才没了话说。
　　过了一会儿，秀娥说：“今日就不要走了吧，看，我娃也肚饥啦。来，咱炒鸡蛋，犒劳犒劳你，人家你为我受了伤麽。”
　　这回翠花没有走。秀娥就赶紧去西厦里做饭。
　　三个人正吃着饭，小柱闻讯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你看我说啥来？”翠花说完瞟了秀娥一眼。
　　“咋？打架啦？”小柱进门就问，看了秀娥，再看翠花，才见原来是翠花脸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