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1-25　06:47:45

　　春华赶到警局时，吴彬正站在门外抽烟。神情木讷，直愣愣看她朝自己跑来，像是不认识她。
　　“人在哪？”春华问。
　　“里面。”他呆呆地说。

　　“你确定是她？”春华又问，“会不会看错了？”
　　“不会，”他说，“错不了。”
　　两人一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医这么多年，生离死别这档子事，春华见多了。但如此突如其来的，却还是第一次：前老婆是从医院十层的顶楼，直接掉下来的。走的时候没留一句话，半张纸片也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地下来了。
　　她掉下来的时候，吴彬正在九楼医生办公室听他解说各种并发症的预兆和因果。听得头如捣蒜，还拿笔记本把关键句记下来。然后就看见窗外垂直掠过一个人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形就不见了。
　　但就那么一瞬，他也知道是她。她的面容，别说是头朝下，就是用灰整个蒙起来，他也能认得。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可能呢？这种只有日本恐怖片里才有的情节。直到几个护士拖着他去验尸，他还拼命抵抗。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刚才她还好端端的，笑眯眯让他买瓶果汁回来。

　　笔录，存尸，回家。开车上路时已是凌晨，公路上空落落一辆车也没有。春华一边开车，一边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哭，要说交情，她连话也没和前老婆说过一句。但眼底好像有台水泵，源源不断往外喷送。
　　相形之下，吴彬似乎冷静得多。一言不发，在后座角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到了楼前，春华刚想停车，吴彬突然开口了：“能去一个地方吗？”
　　“行，”春华说，“去哪都行。”
　　这是一幢三层小楼。外观看着像别墅，其实是几间公寓，各自独门独户住着不同人家。前老婆生前租住的那间在三楼走廊最底，是整栋楼里最小也最昏暗的一间。当然，现在是午夜，暗与不暗都没分别。
　　春华随吴彬上楼，这才发现他连路都走不稳了。左摇右晃，像是随时可能倒下。
　　屋里陈设非常简单，没有一处多余摆设。这些天前老婆常住医院，房间里就更空落了，灶台是空的，冰箱是空的，桌子茶几也都是空的，上面连块杯垫也没有。

　　在这样空瑟的房间里，却摆着一幅巨型像框。那里面是儿子刚出生时，吴彬带着前老婆回国探亲，一起拍的全家福。三个人都化了妆，儿子的眉心还被点了个红点。记得为了这个，吴彬还跟照相馆交涉半天，结果交涉不仅无果，反而引火烧身，连自己巴掌上长豆豆的地方也被抹了两把，笑得前老婆前仰后伏。就在这笑声里三人被定格下来，许多年过去了，脸上的粉还是红扑扑的，像刘姥姥进城。

　　春华在像框前伫立许久。这是她第一次长时间近距离观察前老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漂亮。太漂亮了，让人不忍跟她计较得失。这样的女人，别说年轻时的吴彬不是她的对手，就算撞上道行高深的，也未必能招架。
　　但能不能招架，在此刻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结束了。这个世界已没有她，却仍在兀自运转。赚钱的照样赚钱，勾心的照样勾心，为柴米油盐嚷嚷纷争的，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照样会继续明枪暗箭。
　　正这么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哭声。那哭声时断时续，从微些渐长，终成嚎啕。
日期：2009-11-28　01:22:38

　　一连几天，吴彬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直到小家伙要进屋睡觉他才出来。这下角色倒转，春华成了做爹又做娘的那个。每天接送小家伙，给他做饭讲故事，连洗澡也包了。
　　做爹做娘也就算了，非常时期，做牛做马都成。唯独受不了的是小不点儿那双巴眨巴眨的眼睛。“妈妈怎么还不来呀？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每问一句，眼睛就一巴眨。
　　春华不敢看那双眼睛。更不敢说：妈妈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

　　在房里关到第四天，吴彬终于饿醒了。自己走出来吃了几碗饭，一面吃一面流泪。他自己也不知道，一个大老爷们，哪来的这么多水。但跟春华那会儿在车上一样，眼泪不受控制，自个儿滔滔不绝。
　　到这时他才明白，就算曾经恨之入骨，一日是老婆，终身都是老婆。哪怕她后来又成了别人的老婆，对他来说，她还是跟自己有关的女人，落难了收留，享福了放手。为什么？就为他们曾是风雨同舟，共同走过一程的夫妻。
　　现在这个妻不在了。他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这辈子最大的爱和最大的恨，就这么没了。空了。不存在了。
　　饭吃到第三碗，眼前突然多出一瓶酒。春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桌前坐了下来。
　　“喝点？”她说着打开瓶盖，“戴维睡了。”

　　“要是我早发现就好了，”吴彬没动，“这么大的事，一定有动静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呢？”
　　“别这么想，”春华说，“女人心，大海针，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之前那次，现在想起来，也是有预兆的……”吴彬似乎没听见，继续喃喃道，“我怎么这么傻？你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