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尽处-十个北美华人故事》
第30节作者:
鲁拉 “真的,别再怪自己了,”春华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她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上次还是在老同学的婚宴上,那也已是几年前的事。但此刻她觉得必须喝一点。再不喝,心里就要堵疯了。
“你说,她怎么就去了……”吴彬抱住头说不下去。
春华没有应答。几口清酒下肚,她觉得头有些晕。
头虽然晕,心肝却醒了。自己为什么会哭,又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原来并不因为前老婆。让自己流泪的,是画着红叉,掰着手指等妈妈回来的小家伙。
“人已经去了,”她不由开口,“还是想想儿子吧。孩子不能再受打击了。”
“我不知道,”吴彬仍然抱着头,“我真不知道。”
春华不再作声。说真的,她也懵了。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她也不知道。
但是,在一堆不知道间,有两件事她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而且头脑煞清:第一,自己永远不可能也不应该替代前老婆在小不点儿心里的地位;第二,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尽可能为他做点什么。不求感激,不图回报。
回国的日期一天天临近,吴彬却完全不在状态。前老婆去世的消息也一直拖着没和她妈说。越拖越难开口,越难开口越拖。倒是春华看不过去,提醒了他几次:毕竟人家是娘,有知情权。
一边提醒着,一边着手帮爷俩整理行装。该卖的卖,该送的送,该打包的一个不漏塞进行李箱。到底是男人,来美十年,走的时候衣服也没多出几件。倒是小家伙的玩具,小鞋小帽,字母本图画册,零零碎碎几大箱。带不上飞机的都用纸箱装了,走水路托运。
在给吴彬理东西的过程中,春华觉得好像重新认识了他。旧像册,明信片,机票存根,过去十年的起落全在里头了。越理,就越不明白自己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是什么姿态。她甚至不知道他回去后还会不会联系自己。一想到这儿,心里就堵得慌。
更让她堵得慌的是小家伙日渐消沉的情绪。他似乎已经意识到妈妈在短时内不会回来,每次跟春华说话,总是眼泪汪汪的。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如有一天他得知妈妈再也不能回来,会有怎样的反应。但那天终会到来,不管是否在她视线以内。
堵得实在受不了了,她开始疯狂地安排自己的旅行,盘算着等吴彬爷俩一走就动身。去哪儿都好,就是不想一个人窝在这座小城。窝了这么多年,是该好好出去走走。等有了孩子,就不再有这样的自由了。
说起孩子,这段时间光顾着大小吴彬,她都没空去看医生。好容易赶去谈了一次,在一通长谈之后医生给了这样一句总结:万事皆有可能,只是要做好奋战的准备。要找精子容易,只要肯出银子,精子库自有各式资源任选,难的是要用一枚四十岁的卵子留住它。
再难,也要有自己的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样强烈的欲望。人到中年,什么都开始看穿,就是孩子这档事看不穿。但再看不穿也不能急,养孩子不像种菜,耕耘不代表收获。
尽管如此,春华还是开始积极备战。每天吃维他命片,偶尔给客人拍个胸透,也总是离机器远远的。
在春华忙着带孩子整行李的这段时间,吴彬做了两件事:辞职和卖房。老板自然大惊,百般挽留不得,进而转为大怒,别说推荐,将来别人背景调查的时候不告上一状就不错了。
至于卖房,火速出货的途径只有一条,就是降价。老婆跳楼,房子跳楼价,来美十年,这个句号算是划得人财两清。吴彬再也无心恋战,只想回家。但家在哪?吉林那个生娃不养娃的村庄,吴彬不愿把它当家。父母那套还在月供的房子,吴彬在里面总共也就睡过没几天,心理上它称不上家。但是人,总该有个家吧?都说叶落归根,自己呢,自己的根在哪?
在美帝捱了这么久,整天喊着爱我中华,每年春节中秋也总是格外伤感,但临到离开,吴彬突然发觉,原来所谓祖国,它是一个需要隔岸遥望的地方。只有在赚着美钞,有车有房的时候,才有底气去爱国,对太平洋那边的事情品头论足。一穷二白,还生了病,这样的人,回去了也就是十三亿里微渺的一个。
微渺就微渺吧,翘辫子的时候除了阎王,谁不微渺?但这样想,并不能减轻心里的郁闷。况且前丈母娘,儿子,工作,自己爸妈,哪样不费心,回去以后事儿多着呢,吴彬简直有些理解前老婆的选择了。可惜夫妻间总有一个要留下来,儿子不能父母双亡。走了的那个一走了之,没来得及走的,就得咬紧牙关蜡炬成灰。
想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好伤心的。各有各命,比如春华,就是好人好命。想起春华,他就有些愧疚。自打遇见她,从来都是自己麻烦她,没见她图过自己什么。这就快走了,总想有所表示。人家非亲非故,却比亲故都尽心——都说四十成精,她都到不惑了还能急人所急,不简单。
这样想着,他打起精神,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准备过程非常隐秘,算着要等他上机了,她才能看到它。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也好,有些话,只有在不能再见的时候才能说。这下就全说了吧,没什么可忌讳了。
忙来忙去,转眼,就到了上机的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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