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有一个非常赢人的特点,就是爱笑,起先也正是这个特点让她赢得了我们的心。她笑起来无拘无束,不受什么限制,好笑的笑,我们觉得不那么好笑的事情,她听了也笑得很开心,富有感染力,声儿还特别大——她嗓门本来就大,大清早把我吵醒的除了燕子,她也算一位。一到我们这里,她经常哈哈哈笑个不断。后来我突然在她的笑声中想到,这不是我们家的欢笑使者吗!
在我们交往初期,我脑子里还产生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很多识文断字的有文化的人包括我们自己,反倒不懂得笑,不怎么笑呢——跟冬冬相比,我们在生活中的笑声何止少了一点?
看过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朋友或许还有印象,这两年“原生态”很受重视,很出风头,许多少数民族选手不仅歌唱得有特色,演讲也很出色,这不是说他们普通话讲得好,而是说他们言语淳朴,敢于表达,天真可爱。跟这些原生态选手相比,许多大单位选送的,受过高等教育或专业训练的歌手,在这上头往往要逊色一些乃至很逊色。冬冬的笑,就给我这样一种原生态的感觉。
要是一个人一天到晚总在笑,尤其象冬冬那种笑法,这不说明那个人的生活质量很高吗?——而且这跟她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太大关系。回想过去在城里的日子,我们的生活中并非没有好笑之事,我们也不是没有高兴过,然而,由于我们与大城市格格不入,受罪或者说郁闷成了我们囚居大城市期间当仁不让的基调。我们也并非不懂得人活着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的大道理,但懂归懂,做归做,做跟懂完全是两码事。的确是这位迄今为止最要好的邻居,以其开朗富裕的笑声,真真切切地给我们一个现身说法:有事没事人都应该高高兴兴,都要笑口常开。
冬冬的体型是典型的心宽体胖并胖之有度型,换句话说,那可是女菩萨体型。她的饭量在村里只能算普通水平,既没有我的饭量大,也没有我见过的很多村民大;而且她不怎么吃肥肉,其他荤菜吃得也不算多。在她的个人菜单上,辣椒的地位大概无菜可抵。
说到吃又说到了菜。可以这样讲,蔬菜在我们两家的交往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碗来碗去如今是我们两家的外交常务,虽然最早给我们送菜的邻居不是冬冬,但送菜最多的毫无疑问是她。只要是她地里冒出来的,她什么菜都给我们送过。的确如此,她自己种的菜不可能还掖一样不送给我们。还有很多野菜,野果和做好的菜肴,她无一例外地都要拿一份到我们家。她给人送东西,份量从来都很足,象她送给我们的青菜,有时来不及吃会浪费一半以上。有些蒸菜,她总是给自己留一碗,给我们送一大碗,两顿能吃完就不错了。我们送过去的食品以汤和粥为主。
不光送菜,我们院里的头一二三批菜,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她种下去的——开始我们哪会种菜呀,我们天天都在吃她种的菜。最早的一次,她是在种菜季节来临时搭梯子从邻居家的晒台下到我们院里的,当时我们不在。听说,有人还为她在我们院里种菜一事在街坊间嚼猪舌,说那是因为我们有钱她才给我们种菜。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的,我可以打包票,如果说冬冬对我们好是有目的性的,那么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未发觉她一丝一毫的图谋。
当然了,冬冬后来也就顺势做了我们种菜的主要指导老师。从整地、播种到田间管理,到浇大粪,我们从这位民间事务全能选手那里学到的东西可太多了。有些事我没学,那是她们女人之间的事,比方说,山荆已经向她学习了包本地粽子和做子糕的方法。冬冬厨艺不错,还会做很多风味食品,豆腐,霉豆腐,茄子干什么的她都会。
有工匠在家里干活那会儿,冬冬每天能来四五趟,没事就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工匠撤了以后,她每天少说也要过来两趟。后来更熟了,每到中餐和晚餐时分,她端着碗就晃荡过来了。如果哪天她没有上我们这来串门,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我们家的大门一整天都关着;第二,她到外地办事去了。
当我独自一人在此生活时,常常懒得单独开伙。一人开伙的最大缺陷是除了早餐之外吃饭很难准点,无论是到野外去或是待在家里写作,因为兴致昂然都有可能一时难以“回来”,因此很难保证按时给自己做饭。这样的后果自然是,当我饥肠辘辘时饭还没做,等我吃上饭的时候人早已饿了个三晕五倒。于是,放下包袱开动双腿到冬冬家入伙就成了我一人在此生活时的最佳选择。
现在,假如我们离开老宅到外地,都会把南院门的钥匙交给冬冬,这样她就可以在我们不在时照样出入大院,照顾及收摘蔬菜。此外,一些容易搬动的家电,象电视机、微波炉什么的,也会搬到她家,请其代为照管。
作为邻居,冬冬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实实在在地让我们两个在大城市极少享受过邻里关系的人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壤之别。在两家交往初期我就有一种感觉,这样的邻居才叫邻居,要是想结交邻居的话,有冬冬这样的一个就够了,两个就太好了,三个就有点多了。
(附小故事二则)
民间有种说法,能在一个碗里头拨拉筷子,这就是缘分。此话一点不假,与冬冬结邻就经常令人想到缘分之美,之奇妙。当然啦,奇妙的缘分其实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但却不一定都是美的。下面要讲的两个小故事就是这样的。
三年前,那时我们还在上海市某“花园”里住着。这个“花园”保安规格较高,入门繁琐,进小区有一道大门,进单元楼又是一道大门,想进来的话都得按门铃叫保安给你开门(保安在物业办公室,不在大门附近)。有时大门坏了,谁都能进得来。有时门铃坏了,谁又都进不来。有时保安上厕所、吃饭,还得劳驾你等上一会儿。有时呢,保安会问你要到哪,然后才给你开门,更多时候则不问。
某日,我外出办事返回,碰巧跟在三个人后头准备进小区。保安按钮开门的这点工作我认为相当无聊,这一点其实拍拍脑袋就明白了:两道门都能自动弹闭,几秒钟内连续给人开两三次门这种事常有;还不能耽误别人,你脱岗五秒,住户可能就不耐烦了——这是题外话。那三位回头看了看我,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假如是贼想进小区,跟在别人后头我看就是最简单的办法。我几乎从未见过前人就是不给后人留方便的时候,一般情况下,走在前面的人如果发觉后面不远处有人跟着上楼,都会把门留着。
让人没想到的是,大门进来,我们的目的地竟是同一个单元防盗门。别人又看了我一眼。不知是谁说过,不做贼也心虚,这种情况的确是有的,当时的我大约就是那种心情吧。可是,为别人也为自己着想起见,我还不能表现得太不自然。等单元门一开,我就再也不打算跟那三位在一个更尴尬的空间里狭路相拥,不过才六层楼,我爬楼梯得了。
我要讲的这件事一点都不大,但其中的“缘分”是生活中原汁原味的巧合,令人难忘。
——当我大步跑上六楼,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出现在电梯间的那一秒,电梯的门迎面徐徐展开:我的娘啊,里头正是那三口子!
我马上反应过来,他们是我的邻居!
这公寓是一梯两户,看他们不象来找人的样子,想必是我的邻居无疑了。别人承担的瞬时压力肯定要远远超过我,因为他们之中有一个未成年人,而我是光杆一条,相貌表情又缺乏一点亲和力;我住的房间那时常有其他男性员工出入,一般情况下,这三口人应当不会单单把我记住;我既很惊讶,也感到尴尬,为了不让别人再次对我产生猜测和怀疑,没有别的办法,惟有当即验明自身……
以上大多为事后分析,当时不可能想那么多。我一看那位男同志都有点楞住了,赶紧象掏一把刀子那样掏出了自己的钥匙去开门,以此证明我不是坏蛋。
那三位大概是一家子。以前我只知道邻居屋里有男人也有女人(听见过吵架的声音),具体是什么人不清楚。有几次邻居的门正好开着,我也不愿意向人家屋里窥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跟不知道恐怕没什么不同。
另一个与“缘分”有关的小故事,也是我的亲身经历。
继上面那个“花园”之后,我们又去了另一处“花园”租住。有一次,我们晾在窗外的衣服掉下去了。我把脑袋探出窗去看了看,发现衣服正好掉在二楼这一家的晾衣架上。我们当时住在三楼。山荆让我把衣服拿上来。我说,不是我懒,你最好还是跟我一起去,要么你就自己去,我的体貌特征别人看了可能有点害怕,可能会不给开门……
没想到楼下这位邻居真给我面子,几分钟以后她就帮我完全证实了我的顾虑。隔着防盗门,那位中年妇女满脸的不待见,整个一幅根本就不想与我们打这次交道的模样。想想也是,咱无缘无故来敲人家的门,的确给人家带来了麻烦,——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知道我要来干什么(当然,人家正是不想知道,不想受到外人不期而至的打搅)?
我简短道明来意,请她给予方便。没想到这人居然马上说,没有衣服掉下来,不在她家!说着说着就要关门了。我们明明看见就掉在你家,这妇道人家怎么可以这样乱讲话呢?
山荆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抢在我回应前口气更软地又把事情跟对方说了一遍。后面的事不用说了,我们最终还是很快地拿到了衣服,但我连声谢谢都没说就走了,满心满腹都是厌恶之情——为什么我要遇到这些烂事儿?如果这位妇女当时真的不给开门,我们也没办法,只好求助于物业。或者,骂她两句发泄一番,把事情搞砸把对方气晕也未可知,谁让她不通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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