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一般来说,菜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不过也有很多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种菜已经够有意思了,然而别人送菜给你,怎么说呢?
只能说它更有意思。
巷子北头有一户邻居原先我们并不认识,去年秋天,有一次我们从人家门前路过,从敞开的大门中一眼瞅见她家的屋子里堆着很多南瓜,在农村这不过是收获以后的寻常景象,但是因为我们多少年没见过这种景象了,当时我们打心眼儿里往外涌着羡慕。那时我们尚未置办正式的锅灶煤气,而相对较多的体力劳动又让自己的胃口总是很好,如果能买个南瓜开开小灶,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街上有卖菜的,可他们一般不卖村民菜地里不缺的东西。
过了几天,我们终于忍不住了,决定登门拜访。上门后我们丝毫没有掩饰对那堆南瓜的兴趣,问这家的女主人是不是可以卖一个给我们。
“你们是人吃还是猪吃?”
我们很快就回答了该问题,但心里对此却感到好生奇怪。
在获悉是自己吃以后,那位女邻居挑了一个成色上佳的大南瓜慷慨相赠,让我们大喜过望。虽然我们坚持要给一些钱,但人家确实不要,也不认为南瓜值什么钱,为一个南瓜就收人家的钱更是不应该。后来这户邻居还给我们送过好多次菜,包括她们自己从河里摸上来的螺蛳,自家做的辣椒酱等等。
登门索南瓜的事到今天我们仍旧念念不忘,而且它开启了两家人交往的先河。如今我们收受别人的菜早已习惯成自然,然而当时我们从城市转移到农村不久,对这种朴实赠与的行为感觉真是好极了。山荆和我说这事说过好多次,我记得自己那时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买菜谁不会啊,买菜最没劲了,有钱谁都能买,哪赶得上有人给你送菜感觉好啊……。
另一次,相距从那户邻居家白得一个南瓜的日子不太远,我们到离村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转悠。山坡上有不少菜地,规模都不大,种着各类当令的蔬菜。有一位不到四十岁模样的汉子正在自家地里刨红薯。山荆跟人熟得快,加之对红薯这东西也很感兴趣,就凑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我老远见到两人谈话的架势,心中随即暗喜:有戏!
那以后,这位村民好象很少有机会再见到他,以至于人家长什么样儿差不多都快忘干净了,不过,他慷慨地送我们一提溜大红薯的事情,就跟从别人家里得到一个南瓜一样,我们迄今同样非常清晰地记着。
我们这个地方,如果村民是以自吃为主的话,无论红薯或是南瓜,其实一般人都吃不了多少,大部分都是给猪吃的。上年纪的人因为过去贫困年代吃红薯吃多了,所以其中难得找见几个爱吃红薯的人,而他们或许也把对红薯的这种印象和态度传给了今天的年轻人。南瓜如果当菜吃的话,只要有几个稍微大点的,就够一家人吃上好几个月。然而喂着猪的人家就不同了,只要见到哪家的地上堆着几十个南瓜,不用说,这家八成养了猪。
村民之间互相送些菜是很常见的事。他们可能觉得,自己种的菜往往值不了多少钱,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有时集中下菜的时候量非常大,如果不赶紧吃完,除了有的菜可以晒干存放,或制作成干的风味食品,放在那里也只会烂掉……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无论如何,因为以前在大城市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我们感到这样的事确实太好了。我们不可能忘记仅仅一年多往前,我们还是两个买菜吃的都市过客,所以,我们认为自己比别人也更能感受到接受村民赠菜时的那种满足和喜悦。
等我们的现代化厨房开始冒烟儿以后,收取村民赠菜的时期同时开始了。给我们送过菜的村民那真是太多了,稍微掰一掰手指头,十几家是有的,左邻右舍,在我们家做过活的很多位师傅,甚至外村的村民,都给我们送过菜。
还有这种情况,别人抢你东西你很可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别人送你东西你可能不知道那人是谁吗?
可能。在别人给我们送菜这件事上就会发生。
比如那一次,我们和邻居到她地里去摘菜,有一位老奶奶从自家地里收菜归来,经过我们三人身旁时,跟邻居说了几句话,就送了她好多长豆角。后来邻居把这些菜都转给了我们,而我们既不认识这位老奶奶,当时也没跟她说过话,现在则早已不记得她的模样了。(结束)
<戴文静与黄小勇>
戴文静是我们养过的一只菜鸡。是夫人花十几块钱从鸡贩子手上买来的。头三天这只母鸡显得很老实,很文静。于是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初识戴文静是在院子里。她腿杆上被山荆拴了一根绳,绳的另一端系在化粪池盖的钢筋提手上。身旁丢着几片青菜叶子。我手中端着照相机,心情复杂,无限怜悯地望着这只将要被吃掉的鸡。她眼神中满是疑惧,行动迟缓谨慎。有时,一点什么动静都能把她吓一跳。我往地上撒一些麦粒,她很久都不去啄。后来啄了,一个半抬头望着我的动作又定格了半天。
人类的心智早已达到极其复杂精微的程度,多数人穷其一生甚至意识不到一二。那时,在几分钟之内,我心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无法如数揭示这些变化。当时我大约感到,自己在这个地方见到这只鸡,是一种缘分,我有责任让她在这个世界上过好日子——我们的院子和房子就是很好的生活场所。我蹲下来,小心地接近她。轻轻抚摸她的羽毛,头和鸡冠。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跑开,在我的安抚下很安静。少年时代我曾给自家的鸡喂过食;不过我没想到,一只大鸡的羽毛竟可以这么光滑。
第二天,戴文静就表现出了她对我的信任,在我面前梳理起羽毛来。完全不似它第一天刚来时那幅警觉,很可能被吓破胆的样子。我把她从山荆那里争取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在这里好好活着;对她给予的信任,我感到欣慰。天黑前我准备让她进窝睡觉,她却忽然对我产生兴趣,朝我的胳膊和衣服上东啄一下,西啄一下,还试图往我肩膀上飞。
为安全起见,起初我都让戴文静住在客厅里。她的“窝”,是用园箕临时搭建起来的——把园箕放倒,上面搭两片纸板就是了。可能天气有点热,她不太愿意进去。不过,只要放她进去,一般她就不再出来。头两天她的活动范围是我们圈定的,因为绳子从未解开过,绳子的另一头坠个东西,木板或小铁件什么的。虽然系的东西越来越轻,但她总不可能走太远。这样做,一是怕她把院子里的菜苗啄坏,二是怕她跑起来不好捉。其实,戴文静头几天非常老实,抱她起来转移活动场所,她几乎从不挣扎。以后基本上也是这样。
有几种情况可以判断戴文静不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那种散养鸡,而是出自养鸡场。
首先,村里的土鸡卖二十五元一斤,戴文静这样的菜鸡才七块钱一斤。除非真的搞错了,否则,我不相信哪个鸡贩子会做这种傻事。
其次,头一回喂她超市里买来的玉米块时,虽然不多,她却没吃完。对这种食物表现出的不熟悉,说明她很可能是吃饲料长大的。一般农户随便养几只鸡哪里用得着饲料,剩饭剩菜足矣。那些鸡往往逮住什么吃什么。有的人家更是长期把鸡往街上一撵,什么都不用喂。
纵使这两条全都无法作出令人信服的推断,那么,仅有最后这一条也够了:
戴文静不吃蚯蚓!
我喂过两条蚯蚓,她都是啄几下,最终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放弃了。谁相信村里那些经常在草丛里、墙根下自由刨食的鸡,竟然不懂得吃蚯蚓呢?
绳子解开后,戴文静可以在前后院,乃至客厅和厨房随意活动了。刚放开时,由于不放心,我在后头跟着。奇怪的是,她对所有的菜好象都没兴趣,只对有限的两三种草感兴趣。可院里的草那时候实在不多,为了能赶得上给她啄食,我不但要浇菜,还要浇那两三样杂草。
戴文静第一次土浴的情形十分感人。在那处其实并不怎么好的土堆里,她尽情沐浴着:时而在她自己造成的土窝中转动身体,时而用喙把周围的土坷拉、小石块儿拨弄到身子底下,时而把身子向一边倾倒,时而蓬松起全身的毛,微微支开翅膀,忽哒忽哒扇土……好象,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这件事。那次土浴足足进行了二十分钟。看着她那么舒服,忘情的样子,我真有点羡慕。
戴文静的嗓子有点问题。她的叫声总是很小,从未听见她象村里其他鸡那样咯咯大叫。叫吧,又总是含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以至于刚开始我们怀疑她是不是一只病鸡,感冒或炎症之类的。后来想到,说不定是养鸡场为降低鸡群噪音,增加养殖效益,对她的声带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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