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几天,小燕子的鸣叫就不再似初闻时那般嘶嘶嫩弱。听声儿就知道它们长得很快,有力气了。我们见到老燕子飞进飞出的机会大大增加。一道黑影,一阵十分短暂的叽叽叽叽声同时响起,通常只有几秒钟的持续时间。随后,天井便重新恢复安静,直到老燕子下次闪现。老燕子一幅奔波不休的架势,有时刚刚见它们飞进来,一眨眼又飞走了,连两秒钟都不到。莫非,它们真的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
燕窝正下方的青石上,为了保持卫生,我垫了一大张纸。落下来的不光有时间稍久就可能发出异味的粪便,还有草棍儿、几只小蚂蚱和蜻蜓。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粪便容易发霉。粪便的增长速度向我们透露着小燕子的成长速度。大约有十天左右,我分外惊讶于燕粪累积速度之快。高峰期两、三天就要冲洗一道!记得第一次把燕粪冲干净以后,仅仅过了几十分钟,当我再次经过时,发现那里又落了几十滩粪便。
后来,燕粪几乎在一夜之间便不再成为问题。这是因为,小燕子们羽翼渐丰,开始到户外活动,开始学飞了。头一次见到它们全家是在一个晚上,在手电筒的光圈里,我欣喜地发现四个小脑袋和一个尾巴,它们全都攒在外圈,估计窝的中间还有一只,可能就是母亲。另外,夜晚总是栖息在离燕窝最近一只梁钩上的,应该是父亲吧?头一回清楚地看到小燕子,它们都已经长这么大了。看样子,这个窝的确有点太拥挤了。
小燕子待在窝里的时间,掐指算来,前后也就半个月。燕粪不再疯长后的一天,我很幸运地仰望见一幅极美的图画:在天井上方的排水槽沿上,五只小燕子脑袋朝南,一溜排开站在那儿。它们不时叫上两声,整理一下羽毛,个个都无忧无虑,怡然自得的样子。忽然间,叽叽声大震,小燕子们齐齐张大了嘴,朝着同一个方向振羽,欢呼。看这种情形,当然知道是老燕子回来了。老燕子把食物塞向最靠边那只小燕子口中的画面,被我永远定格了下来。
小燕子们有点漫不经心,有时只是另外一只燕子或鸟飞过,只要有一个叽叽扇翅,其余几位保证起而效仿。不过,眨眼间它们就能发现,原来不是那么回事。
小燕子的学飞过程很快。头一天还见它们在天井上空排排座,很长时间只是站着,不怎么飞,第二三天就见不着影了。它们可以飞得远一些,能在周围的房顶或电线上落脚了。有时,还能看见它们自由地穿堂过户。
对涉世未深的小鸟来说,需要学习的重要内容不光是如何正确地起飞和降落,周围环境中的一些事物或危险也需要弄清楚。比如猫。比如人类发明的玻璃。在三楼写作期间,我先是遇见一只个头不小的学飞幼雏,咣一声撞到玻璃上。我来到近前,吹口哨模仿它的叫声,逗它玩。它年幼无知,不知道要不是窗户关着,我伸手就能逮住它;也可能是撞晕了要歇一歇,跟我对了几分钟眼。第二次,就在我们那窝家燕开始户外活动后不几天,一只小燕子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飞了进来。对于玻璃这种东西,显然它还摸不着头脑。我关上窗,热情地挽留了它。其实,就算我不关那扇窗,它也不一定飞得出去。那会儿它一定是晕头转向,外加大惑不解,可能还有干着急。跟着它转了几个地方之后,我轻轻托它在手上。它依然不断地飞向近旁的那块玻璃,三番五次地撞击。等它终于停落在我手上稍事喘息时,我才得以看清这个小家伙。它长得不怎么标致,那对油亮的小黑眼珠在不大的小脑壳上,显得有点大。脖子也不长。一幅不懂得害怕的样子,中间还瞅了我一眼。我轻轻放它在桌子上。它又飞了起来,落到高处的木头上歇息。待我下楼取来相机,它却在飞了一圈之后,终于看清一处没安玻璃的窗户,从那儿飞走了。
假如有人讨厌燕子,理由恐怕很简单,肯定与我一样,是受不了燕子大不清早没完没了的聒噪。在天井这只燕窝的西边,同一根梁上,相隔不远处便是另一个燕窝的遗址。主要是从燕窝两侧未挂粪这一点,我断定这是一只中途被人捅掉的燕窝。捅的时间应当是在雏燕粪便剧增之前,老燕子待在窝里的时候并不吵,吵的主要是小燕子争食那会儿。东边燕窝两侧木头上各悬挂一条粪带,长的有三十公分。
燕窝虽然居高临下,但只需一根竹竿,它的命运也就掌握在人的手中了。为什么燕子能跟人走得这么近?为什么民间有关于燕子象征吉祥如意的传统呢?记不清是哪天,也不知道是看了什么,自己忽然就闹明白了这一点。你看,两只大燕子结为夫妻,成家立业;而后生儿育女,小燕子一般都有个三头五尾的,个个嗷嗷待哺;哺育期间,两只大燕子不辞辛苦,整日在外奔波,一心只为把后代拉扯大……这一切,跟我们人的一辈子,跟我们人类抚育后代多么相象啊。所以……
说不定前辈中也有人这样想过:
那些凑在一起吵闹不休的燕子,说不定是在倾诉各自哺育后代的艰辛劳顿吧……
后来,我养成习惯,天黑后总要察看一下有几只燕子回家。它们喜欢扎堆,喜欢几只挤挤挨挨地待在一只梁钩上——不一定再待在窝里。有时也分在两只梁钩上。不久,当连续三天都发现没有一只燕子回家过夜时,我心里就猜,大概,它们今年已经不再需要这个窝了……然后就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六天过后,我不再数日子。我确定小燕子确实出窝了。
没有了小燕子的天井,白天只要人不吵吵,通常是静悄悄的。有时写着文章,听见天井里响起清亮亮的燕鸣声,我就知道是咱家的小燕子们回来念旧了。俗话说吃惯了嘴,跑惯了腿;不是我们家的燕子,它们回来干什么?这家燕都有家,一定是各自回各自的家才对头。而且,你去看看尾数,一般都是四到六只,这个数目也对得上号。再往后呢,天很热的时候,它们也知道回来歇伏,因为天井里凉快啊。有大雷雨的时候,它们也会回来避雨。当然啦,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希望它们还记得这个地方。(结束)
<悬壁禅师>
我们认识的人可以说全都是凡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不晓得我们两口子中的哪一个是不是在前世曾做过些什么好事,没想到上天竟然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结识了一位真正的高人,迄今为止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遇见的绝无仅有的世外高人,一位令人无限崇敬的禅师,他的法号是“悬壁”。
与禅师的交谊过程非常奇特。有时,我们感到自己需要小心翼翼的,因为他那时就仿佛一个威严的家长,一天当中即便你是第一次经过他身旁,他也不一定跟你打招呼,那时我们看他,就象做错事的小孩子看家长一样,心里会打小鼓。然而另外一些时候,当他温柔而随意地向我们投来轻轻一瞥的时候,那种目光简直太有穿透力了,让你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感到很满足,好象你过去所遭遇的一切不如意的事情,痛苦,郁闷,坎坷乃至苦难等等,全都是值得的,或者根本就无须为那些事劳神。他的眼睛就蕴涵着这种非凡的力量,异常地透明,清澈,跟普通人的眼睛完全是两码事。更多的时候,根据我的观察,禅师平静得就象青藏高原上的一面湖水,他可以纹丝不动地一待就是一整天。这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种“难道他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或者“他是不是会过来教训一下我”的想法格外荒诞。
我觉得象禅师这样的人,古代应该有不少吧,现在当然微乎其微了,遇见他实在是我们生命中的大幸运。不管怎么说,他是那种可以给你的人生以真正教诲(这个词,感觉现在没几个人需要了)的人——某种意义上假如你不把他称之为“神”的话。
这篇文章写得似乎有些语无伦次,要是我再不对禅师做一些谁都可以理解的介绍,恐怕大家就要拂袖而去了。
我们尊崇有加的悬壁禅师,数月前他在我们这里仙居过二十余日,而此前我和他仅有一面之缘。一次在山中游荡,我与禅师不期而遇,当时他在树上,我从树下经过,上面的一点点响声引得我抬头观望。这一望不要紧,我没有见到松鼠或者猴子什么的,而是见到了后来的悬壁禅师。他当时不知道在树上干什么,反正就是坐在那儿,坐在树杈间。
或许就是这次邂逅成就了我们之间后来的相识因缘。可那次在山中,我们连一个字都没说,大家相信吗,我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而已,因为这个人太奇怪了,正常人没事儿坐在树上干什么?他也看着我。一般我不喜欢盯着陌生人看,那样不太礼貌,可那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忍住好奇心。那时候我就感到这个人的眼神里有一股异乎寻常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却说不太清楚(其实,那时我还感觉到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今年六月一日禅师来到我们家,这既非出自我们的邀请,也不是村民的推荐,而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这的确说明我们缘分不浅。二十多天以后,大家可以想象得到,就跟来的时候是不请自来那样,走的时候他当然也是不辞而别,我们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禅师走后我们很想念他,经常祈盼着他什么时候能再次光临舍下,再次带给我们满怀的喜悦和直指人心的教诲。不过,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又常常存有一种黯然的想法,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我们夫妻二人并无宗教信仰,在世俗的世界里,比方说我们村吧,就间或地举办一些敬拜神仙的活动,但我们只是看一看,了解一下,从未参与过。是禅师给我们一个现身说法:人的生活中的确应该有一些可以让他感到高山仰止的东西。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