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这套宅院在格局上与别家有异。除去冬季,日间我们经常待的地方往往是最透气的大厅,而不象人家那样,在堂屋待着或者干脆坐在大门口。待在堂屋和门口,你不可能看不见进来的人。我们家就不同了,进来大门是天井,但是人很少待在这里,别人可以在这里转过之后再直上二楼;无论我们在客厅,在厨房,在院子里,或是在三楼,都不一定看得见,也不一定听得见。这就相当于你门户大开,人却并不守在门户近旁。这儿发生过失窃案,虽然丢的东西不值钱(有一次丢了块肥皂)。
还有一条,房子太大了,同时开着两扇门等于自找麻烦,从这头走到那头去照顾一下都费劲。
串门在农村再常见不过。曾经到我们这里来串门的多数村民或许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所进入的大门,里头都是彼此认识的人。而对我们来说,他们却是陌生人,而且不止一位。来一个就是陌生人,来一个还是陌生人,不知别人会有何种感受,当初我们确实不太习惯。有一阵子,即使有工匠在屋里干活,我也请师傅们走小门上下工。没过多久,常在附近转悠的人就知道我们家有开后门的习惯了。
……
外地人来到本地过日子,与本地人之间的关系既有寻常之处,又不可避免地存在些许微妙之处。
数目上,本地人远远多于外地人。外地人人生地不熟,起码头二年里你不可能比本地人还了解本地情况。对外地人来说,无论基于何种因素,既然你到了本地,入乡问俗、谨慎行事、规矩做人都是应当的。何况我们还是主动选择来到本乡生活,这种主动选择意味着一种方向,意味着你认可,喜欢这个地方。
当然了,本地人是本地所有因素中最特殊的一项,想必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人不象房子和自然环境那样相对容易认识,对这套老房子和周围优美的山野环境,几分钟之内甚至见到它的第一眼,你就可以爱上它;而要了解本地人,几个月只能算开了个头吧。
此外,对外地人来说,他在本地租下的地盘得到法律承认和保障,无疑是其感觉最能靠得住的地方,因此,外地人初来本地或许很容易给人留下一种注重隐私,领地感较强的印象,这是好理解的……
说不清为什么,现在大门开着还是关着,基本上不再是个问题,开着就开着,关着就关着……就是这样。感觉变了,我们对乡间的生活也更适应了。
<采花之旅>
冬冬今年种了一小片棉花,她知道我们好玩贪耍,有一天就邀我们一同去摘棉花,随之而来的便是我们这趟精彩而弄人的采花之旅。
冬冬的棉花地距村口不过半里之遥,那附近的一块地却遭了野猪。那家伙可能是在地里找红薯吃。我一听冬冬说这里有野猪就感了兴趣,连忙跳下去探查,试图发现明显的野猪活动的迹象。这块地的状貌确实不象是人翻的,高低不平,堆土零乱,地里有几个较为清晰的坑形物,大小差不多。猪蹄印有倒是有,但看不大清楚,也不完整。我认为这些坑能透露关于野猪体型的信息,那家伙应当是站在中间向四面转着圈拱,最后才拱出了这些坑。
冬冬不缺被子,为什么要种棉花呢?
她想为女儿准备嫁妆。可她大女儿离毕业还有两三年呢,真是未雨而绸缪。
这块棉花地还不到一分,产下的棉花做两床被大概够了吧。这是她第三次来采收。已经成熟张大了嘴儿的棉花,如果不及时采收,经雨后颜色会变黑一些,品质也有所降低,因此多次采收是必要的。那些挂着沉甸甸棉桃的棉花棵子俯首弯腰,碰一下丢儿郎当半天。棉花的花一种是白色的,一种是带点紫的水红色,我弄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要这样。
冬冬和山荆一到就开始工作,而我在研究完了野猪留下的信息之后,又在地头转悠了一会儿,察看这里的地形风物,以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跳到田里。冬冬把一块包袱皮系在腰上,我学她的样子,把外套系在腰上,采摘下来的棉花就放在肚皮前面这个临时做成的兜兜里。采集过半,我就明显感到小腹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紧临冬冬的棉花地,上头也有一位妇女在自家地里干着同样的事情。从头到尾,冬冬一边扯棉花,一边和那位妇女扯家常。
前几年山荆与我壮游北国风光时,我曾经对到新疆去当采花工产生过一段非分之想。新疆是我国棉花的主产区之一,新闻上见到,河南的采花大军八月中下旬就上路了。好象那里的采花工一直比较抢手,待遇也可以,我还见过一张棉主在石河子街头举牌(上书“1500元起价,包吃包住”等字样)苦候采花工的照片。那活儿应当很辛苦,我主要是觉得它好玩,所以才想尝试一番。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去年发现本地也有棉花时我感到非常惊奇,原本我以为,以本地这种江南多雨湿润的气候是不适合棉花生长的。而今年,我竟然在这儿第一次当上了采花工。
棉桃一张嘴儿分成四五个瓣儿,未展开的棉花瓣跟蒜瓣有点象。采花工作就是用手指恰到好处地把蓬开及虽未蓬开但棉桃已咧嘴的棉花扯出来,或者挖出来。倘若棉花成熟到位,那么主要用扯的动作就行了。如果棉桃咧嘴咧得不大,或者不想浪费一丝的棉絮时,我认为挖甚至抠底儿的动作就是必要的了。
半个钟头还不到,我们的采收工作就完成了。我把暖洋洋的棉花兜儿卸给冬冬,心里觉得还没过够瘾。
棉花地里长着一种我们爱吃的野菜叫马齿苋,完工的时候天还早得很,既然出来了,就顺便采点马齿苋回去吧。这东西本地人称之为酸苋,生命力极其顽强。从春天到现在我们已经采过好多回,也多次邀请冬冬及其家人品尝,但他们好象从未动过筷子,大概就因为它有点酸吧。
棉花地上方一个不远的小山包上,有一两棵毛栗树,采完马齿苋后冬冬建议大家上去看一看。经过一小段茅草丛生的小路时,她们俩一前一后倒是过去了,我突然走不动了,左脚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还有点儿疼。定睛细看,原来我有幸踩中了埋于荒草间的一只兽夹!
当我们这位芳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她随即爆发出无拘束的大笑,把旁边地里那位妇女也招惹了过来。我说你赶紧帮我把它弄下来啊。好么,那玩儿沾上容易,要拿下来可就难了,要不人家凭什么靠它夹住兔子呢。我在这截坡度很大的小路上金鸡独立着,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掰,可掰了几次硬是掰不开,而且,她这番动作还把夹子上的牙移到了更扎人的位置。我龇牙咧嘴地说你等等等会儿,让我先把脚抽出来……
冬冬依然笑倒坡下。我把脱下来的鞋连同兽夹丢给她,自己还是一条腿站着。她手脚并用折腾了一番,终于把鞋子拽了出来。
我把夹子拿在手上观察,发现它的内侧还挂着一撮儿让人毛骨悚然的带血的褐色兽毛!鞋子被夹时弄不清它究竟有几颗牙,这会儿我终于看清了,一共有十颗,上下各五颗。一开始不怎么疼那是不幸中的大幸,从锈迹上判断,这夹子年岁不短了,牙因此才不那么锋利,否则,我无疑将蒙受更大的皮肉之苦。
说老实话,这师傅下夹子是有一点问题的,不是说不能下在小路上,下是可以下,但是你得晚上下然后赶在清早别人上山之前把它起出来不是?你不能认为这荒僻的小路除了你和兔子就没其他人走了。
出于一时的义愤,我决定没收这只夹子。假如主人来找的话就给他,我留着其实没什么用,只是想多研究一下而已。
我们在毛栗子树前一无所获。冬冬说,被松鼠吃得差不多了。
后来,冬冬赤脚跳下一小块极为隐蔽的水田,劈了一些野生高笋。象这种水田,我根本就不敢进去,谁知道里头都有什么活物。这一带的野草相当茂密,小路完全被淹没在草中,十分诱人。在去这块水田的小路上,头前带路的冬冬发现了第二只兽夹,估计是一个人下的。这未免让山荆觉得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尽管那只夹子不知为什么已经触发,但她还是恐惧地将其挑到一边。冬冬下水后我称自己要到旁边走一走,她告诫我一定要小心。
返回的路上,我们先到冬冬第一块菜地去摘豆角。在农村弄点吃的就是方便,象冬冬这样利用地边地角种点菜的情况很常见。这块所谓的菜地,其实就是两块稻田之间的一长条空地而已,很窄的一溜儿(她在别处还有面积不小的菜地)。这里四季豆,长豆角和扁豆都有。她说自己的四季豆今年长得不好,而我们院里的四季豆早在三个月前就拔掉了。扁豆爬得很高,最高处惟有本人出马才能够得着。一种本地人称之为“哭猫”(音译)的蔬菜,那杆子已窜到三米高,俨然一棵小树。
在第一块地里,光是人工栽种的蔬菜就装了满满一桶。尽管已经满载了,我们还是顺路又到冬冬的第二块菜地里去看了看。结果,我们发现这片地里有长得更好的马齿苋,还有圆萝卜的缨子。小时候是否吃过萝卜缨子我不记得了,反正我现在很喜欢它的味道,记得有一次,我甚至把炒萝卜缨子那道菜里剩下的汤都给喝了。
马齿苋和萝卜缨子又分别采摘了好多,我们再一次兜着满载而归。
回家后,我急吼吼地先把萝卜缨子上带的小萝卜扭儿掐头去尾,清洗了一只放进口中。
啊——,那味道简直太美了,又鲜又辣,一下子叫人胃口大开。中午这一餐饭风味奇佳,有炒四季豆,蒜蓉清炒马齿苋,还有南瓜汤,感觉有一阵子没吃得这么起劲了。
这趟采花之旅,可谓收获甚丰。
就我个人来说,它填补了自己没做过采花工的空白,见识了野猪拱过的地,有惊无险地踩中了打野兔的铁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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