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对面，坐着一个微胖的男人，块头很大，摊在那儿，撑得很开，淡然得过且过的样子，谱摆得比老程还大些，年龄也比老程老，却没看到老程脸上的曾有的宁静和愁容。这就是幕后操纵两个女人互相咒骂互相仇恨的男人吧，一摊狗屎般毫无轻重，却只靠舌头一打转的甜言蜜语和没有胆量的不作为就把两个女人操纵得团团转，像一枚硬币，正面是赌局，反面是骗局，堵输了就成了骗局，骗赢了就成了赌局；女人们一路走着，走成悲哀，也不愿正视这实际是一种零和的游戏，也不退回去，只能像赌红眼的赌徒或心难平的骗子那样走下去。

　　22
　　那天老程喝点酒，回家了。酒喝的不多，没影响开车，还把车停得稳稳当当，而且警察也没逮住他，只有鼻子尖的人才能嗅到一点酒味。一进门，就见燕石铁青着脸蹦了出来，一大摞纸天女散花般拍在他脑袋上，雪片一样飘撒在脚下。他低头一瞧就明白了，从硬盘里鼓捣出来的“铁证”。他以前隐约想到了这一点，但没想到她会花如此大成本，这东西要扒出来技术含量是很高的，她可是一精打细算、节约每一分钱的人。

　　他没说话，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过去坐在沙发上，几上开着电脑，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QQ聊天记录关上，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燕石两步冲到他面前，把电脑啪一声甩到另一张沙发上，喷着唾沫骂到他脸上：“骗子，操你大爷，现在没话说了吧？你他妈不想过你早说，别他妈背地里恶心我！你上次怎么保证的？好狗怎么改得了吃屎！”
　　老程还是一句话没说，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他静静坐着，好似在等待一场骂似的。
　　燕石很得意也更生气了，“还是那个小婊子是吧，你放心，我能找到你的这一块玩意儿我也能找到她，见不了天的你们一对奸夫淫妇，你看我不撕了她！回头再收拾你丫的，我就不信拼了老命治不了你！”
　　那一刻她能想到的是燕霞与佟博文的关系，如胶似蜜好了那么多年，还是在原配的威逼利诱下匆匆散了，而且男人也真正收了心。大概男人都怕女人撕开脸皮闹吧。
　　老程把一支烟抽完了，摁灭在烟灰缸里，很平静地吐了一句：“我们离婚吧，这个家里你想要的都拿走，让我净身出户吧。”

　　燕石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离婚？你他妈做梦吧！？”
　　老程很真诚，“大家已没有了感情和信任，这样过下去谁也好不了，凑合着又有什么意思？”
　　“没有感情和信任是我造成的？既然离婚是迟早的事，你他妈怎么不早20年与我离？现在我39了人老珠黄了你才提离婚，你不知道离婚要趁早吗！现在想离找一个小姑娘美滋滋地过日子去了，有人跟你吃苦，有人跟你享福，你想什么有什么，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活着你就甭想做成这美梦！”燕石是真有点气急败坏了，上次这老好人东窗事发时，她一哭一闹一让他净身出户，他就乖乖认错不敢了，她以为他舍不得放弃前半辈子辛辛苦苦积累下的一点家业。这家业不多，主要这套房子，增值到一百多万，还有个老一居室，是老程以前单位分的无大产权的福利房，现在出租着，每年有一万多的租金；存款不多，女儿上学花了不少，婆婆重病三年，虽有报销，多少也搭进去一些，主要是她当时把工作辞了，少了一大进项。普通人家的家财，她万分珍视，人过半辈了，就剩下这些东西，以为他也像她这么看重呢，半年过后，他竟为了外边的那个女人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连家产也不要了！？她一时回不过弯来，就胡搅蛮缠起来。

　　老程说：“这房子归你，存款归你，我什么也不要，程佳的学费归我……”
　　“闺女归我！你放心，娶了和闺女一样大的小老婆，你闺女也得鄙视你！别因为付她学费，她就能看得起你！”
　　程佳的确是他的软肋，不过已箭在弦上，他清晰地说：“程佳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们为人父母，不要煽动子女的仇恨，不要自私到让我们的生活影响到她的生活。她有自己的生活，现在她还没毕业，正在为她的人生积累知识和技能，别害她，我们是我们，她是她，两码事。”
　　哦，宝贝闺女也对他失去效力了，燕石有些疑惑，但哪能他说离就离，“明天把你父亲、我妈、你领导都叫来，你不是离吗？好，让他们评评理，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你就离吧！”
　　“我们是我们，夫妻关系中你扯那么多人干什么？我爸、你妈，年纪都这么大了，过几年消停日子怎么了？你还非得拉了他们为我们操心？现在领导谁还管私人的家事？你放心，即使我们不在一起过了，你妈还是咱家老太太，过年过节我也一样去看她，和我都20年的亲戚了，你以为说断就能断得了？所以，你也别拿我们的事让她操心，老人有几年活头，还不活一天少一天？我妈还不是没过六十！就是离了，你以为我们就能断了？别说一起生活20年了，程佳在，我们就有关系，你就是我老婆，你有个什么事，还能跑了我负责？！只不过是不在一起住了。这两年我们在一起住的时间也很少，不也一样过来了吗？”老程抬眼看了她一下，“甚至我的工资你也拿着。”

　　燕石虽气愤，但声音的力道弱了，“那还用离个屁啊！”
　　老程重重叹口气，嗫嚅的语气，“她生病了，因为我病了……我有责任照顾她。”
　　燕石懵了，“我是你老婆，忍了你20年，生养了程佳，为你牺牲了大半辈子了，你就因为她病了，和我离婚去照顾她！？”
　　哪他娘的幽了一默啊。
　　“你有房子，你有积蓄，你还有程佳，你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你再给我你退休前工资的一半，45万，不多，你爱死哪去死哪去！”
　　“疯了你！连《婚姻法》都不支持你！”

　　“我要为我自己讨回公道！你这个小副处也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应当有收益和分红，我栽的树不能让别人乘了凉！你吃苦时有人陪你吃苦，享福时有人陪你享福，反了你了！”
　　“房子没给你啊，过去的财产没给你啊？知足吧，她才是一无所有，没有了我，她还有什么？她比你弱多了……”在妻子怒火的注视下，这个一向稳重的男人突然跪了下来，“求您了，我山穷水尽没办法了，不能逼死我，就当可怜我吧。”
　　在燕石前半辈子的夫妻关系中，老程一直是主心骨，他是她生养女儿、努力持家和辛勤工作的动力，就传统家庭角色来说，她是弱势的，甘屈弱势，信奉一个男人威信占优的家庭不仅男人舒服，女人也是接受的；当了多年贤妻良母的她也不会觉得哪里有亏处，只要最后有合理的回报，她深信她是有回报的，所以一直以来，她心甘情愿拿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女儿，操持家务，以绿叶的身份侍服着老程这朵并不显眼并不荣耀的红花，遵循着自己内心已有的平衡———现在平衡已被彻底打破，这个主心骨、在家庭有威信的男人在跪下求她，求她原谅，甚至等她的拯救，天踏下来了么？

　　她很得意，有一种突如其来瞬间反弹的优越快感，这两年来你表面丧气内里牛气哄哄，你内心傲慢，你看不起原配的苍老与笨拙，非抛下糟糠之妻但你也得跪下来哀求才行！没有我点头你也享受不到极乐世界！
　　另一方面，翻腾上来巨大的愤怒和绝望正吞噬着她，他已放弃了所有一切，为那个不值一提的贱货，还跪倒在她脚下，关系是不是已到尽头，不能挽回了？
　　她放声大哭，从客厅他面前眼泪哗哗一直流到卧室，在床上呜咽了良久，情到悲处，越哭越伤心，把这一辈子的伤心全哭出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男人啊，自己做错了事，不说认错，知错改错，反而破罐破摔，要明办你，简直就是流氓性的讹诈啊！
　　她突然想问问他：“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一定也要离？”
　　她发疯般头重脚轻走出来时，客厅空了，老程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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