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谣——念叨念叨我这十二年》
第2节

作者: 我的真名叫蒙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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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在爆炸前下舰并非偶然,我已经预感到这次事故将要发生。

  去年春节过后,我就开始做噩梦。梦里火光冲天,爆炸声刺耳。转天醒来,我以为梦到了和越南开战。
  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每一天都做同样的梦,梦里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日历牌,时钟,最后一刻战友们的表情,他的表情,在梦里都无比真实,我开始害怕。
  在梦里,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摇摇头,哭着说他没有活路了。我求他不要这么干,他还是摇摇头,不说话。
  我以前和你说过,文丨革丨中,我的爷爷奶奶给人当作神汉巫婆打死了。自从他们二老过世,我便起了变化。也许是遗传,也许是爷爷奶奶故意要向我这个他们唯一的孙子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发现自己突然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害怕,怕梦中的场景真的会成变成现实。
  起初我打算向首长报告我的梦,可又不敢。怕万一出差错,自己背个装神弄鬼的罪名,白白葬送了前程。但在梦中的爆炸时间到来之前,我还是请假离开了驱逐舰。
  爆炸过后,我也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想向领导汇报我梦里看到的情况,但还是因为怕落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我又退缩了。
  现在我悔恨万分,每天都感到煎熬,是我的自私,害死了舰上的战友。这才是我复原的真正原因。
  我现在已经回到咱们市的南山林场上班,山林里干净,我能躲过不想看到的东西。

  蒙弟,谢谢你的关心,再次恳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祝好!
  庄如一
  1979.7.13
  我小心翼翼把信打开,发现是庄如一庄叔30年前写给爸爸的。

  拈着信,我出了一会儿神,眼睛离不开“庄如一”三个字。
  我听爸爸讲过1978年南海舰队这次事故,事故中我们国家失去了一艘驱逐舰。要知道,在没有航母的年代,驱逐舰是最大的海上作战船只。
  据说爆炸后几个月,还有尸块不断被海水冲上岸。爸爸和他的战友们当时一项主要任务,就是去海边捡回这些残肢断臂。
  我把信重新折好,夹在一本厚厚的笔记中。夹在一起的还有一张旧照片,泛黄的相纸上,一群八十年代的年轻人笑得朴实真诚。这些,都是我要带到北京的东西。
  庄叔啊庄叔,你到底在哪儿?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你。
  合上笔记本,第一次见庄叔的情景再次浮现……

  第一次见庄叔那天,开车拉我们到南山林场的是司机小王。小王是个20岁出头的复原军人,高个儿、黑瘦、高颧骨、眼珠黑白分明,刚到爷爷单位几个月,平时沉默寡言,干活又踏实,很得领导喜欢。
  那天,小王穿一条军裤,又扎着军用皮带,爸爸上车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部队的事情。
  山路蜿蜒曲折,小王又是第一次进山,不敢开得太快,直到中午我们才在半山腰一处空地停下。
  这处空地似是顺应山势人工修成,北面是两山间的一道深渠,南面依着山坡,盘山路沿坡拐了个弯就消失在密林里,给人一种“有去无回”的压迫感。空地上有前后两排房子,前排是新建的砖房,后排是旧时的土坯房。
  砖房门口挂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写着:南山林场管理处二所。白色的底漆已经龟裂剥落,红字却好像刚刚描过,艳得让人恶心,仿佛每个字都是一只血淋淋饥饿的眼睛,要把人看透,要把人吞噬。
  车子还没停稳,就有一个和爸爸年纪相仿的人从砖房里迎出来。这人方脸、寸头,眉毛浓得十分突兀,像是用毛笔描过一样,身形也魁梧,是当兵人的样子。
  “班长!”爸爸一下车就立正给那人敬了一个军礼。

  “哎呀,老弟,这一晃有好几年没见。”那人赶紧去握爸爸的手,“别班长班长的,再混两年,你就是首长啦。”
  妈妈打过招呼后,就把我抱起来,教导说:“快,力力,喊庄叔叔。”我很乖巧地喊他,然后挣脱到地上,玩起石子。
  爸妈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庄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我用石子在地上乱画的声响。
  “真他妈厉害!”庄叔叔突然大声呵斥道,吓得旁边的小王一个激灵。
  “老庄,客人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大家还没从惊恐中回过味儿,一个操着标准普通话的轻柔女声远远地飘来。

  庄叔缓了缓神儿,向着从砖房后闪出的身影招手。
  “你看,急着给孩子看病,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了。”庄叔走近房山阴影中的女子,说道,“这是我爱人,你们喊她小胡就行,她就是咱南山人。”
  说罢,又指着我爸妈说:“这就是我老跟你提起的老战友。”
  躲在阴影中的胡阿姨面容精致,身材匀称。和爸妈打过招呼,她就带了我和妈妈到后排的土坯房里休息,留爸爸和庄叔在前面的办公室说话。
  小王停好车子,独自在空地上抽烟。
  砖房后的土坯房一共三间,是庄叔两口子住的地方。一进门正对的是灶台,胡阿姨已经生了火,蒸了饭,切好的菜码放在灶台边。
  妈妈边说着些感谢的话,边挽袖子搭手帮忙。

  我受不了土坯房散发的一股怪里怪气的尿臊味,自己跨出房门,蹲在地上玩石子。
  突然,黑压压的一片乌云飘过,把本就被山脊挡住的太阳又遮了个严严实实,天空骤暗,我像被惊到一般起身大喊:“妈妈!妈妈!”
  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灶台边妈妈正帮胡阿姨往锅里添水,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感觉好似和她们隔了一个世界。
  听到我的叫喊,妈妈匆忙回过头来,她身后的胡阿姨也慢慢转过身。可是,我分明看到刚才还面目和善的胡阿姨突然换了一副面容。
  尖嘴,圆眼,三角耳朵,褐色皮毛。没错,那是一张狐狸的脸,胡阿姨的脖颈上长出了一颗真真正正的狐狸脑袋!
  “力力,怎么了?不舒服?”妈妈焦急地问着。

  我无力回答妈妈的问话,目光越过妈妈,落在胡阿姨身上。她裸露在衣服外的半截胳膊还如女人般纤细、柔弱,而那张长满毛发的狐狸面庞正露出诡异的笑容。
  妈妈扔下手里的水瓢,向我跑来。可她怎么跑得这么慢,动作像被定格了一般。
  胡阿姨在妈妈身后,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尖尖的嘴边,冲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开心地笑了。
  我能听到她“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像人,但比人的笑声尖细;像动物,又比动物的叫声有节奏。她就这么尖笑着从背后看着妈妈和我,像在看一场不知怎么收场的好戏。
  我想大声喊“妈妈”,可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伸手想把卡在嗓子里的东西抠出来,不行。又用双手掐住脖子,想把嗓子里的东西挤出来,还是不行。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越掐越紧,渐渐感到自己不能呼吸,眼前的一切影像都变得似是而非,胡阿姨的尖笑声也越飘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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