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05-25 09:46:07
18、
你是哪里人啊?兜兜问。
我正要回答,她又急急地说不要讲,不要讲,我不想知道你是哪里人。
当时我们正走到玉河广场,玉河广场是一个广场,名字叫玉河,是古城最主要的入口。
玉河广场的人那叫一个多,有一个巨大的水车,人们在水车前面照相,什么样的人都有,南腔北调,吵吵嚷嚷,他们和我们一样,迷迷糊糊地游荡到这里,看见了巨大的水车,就全都醒来,开始照相,欢天喜地的样子。
人那么多,谁的镜头也避不开别人,他们带回去的相片,一定会有和他们一起在玉河广场的大水车前照相的陌生人,但他们不会注意相片里的陌生人,他们甚至会讨厌相片里插进半截陌生人的脑袋。
不过我特别喜欢我的相片里的陌生人,我喜欢他们的表情,我祝福他们。
我的相机里就有那天在玉河广场的陌生人,有好多,他们那天都在那里。
他们在四周,兜兜在中间,到底我要的背景是那个大水车呢?还是那些陌生人?咔嚓一声,我就拍下了这张相片。
这个画面固定了0.01秒,然后陡然散开,这个世界在那一刻凝固了一瞬间,然后各奔东西。如今这张相片上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再认识,不知去向,包括中间看着我笑着的那个女孩,她当时叫踢踢兜,后来叫回忆。
现在我翻看相片,看到兜兜身后站着一对正在合影的情侣,那个男孩抱着那个女孩,他们在笑,虽然焦点很模糊,但我还是看得出他们在笑,很快乐地在笑,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保佑他们今生今世幸福。
在他们旁边有一个穿环卫服的清洁工,正在用一把铁钳捡地上的垃圾,还没有捡起来的样子,她就定格在那个样子,那个姿势,地上的那块垃圾看不清是什么,反正是红色的。
他们都在镜头里面,和兜兜一起,我不在里面,当时我拿着相机。
我拿着相机,我说123田七,然后就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在河边大水车对面的一个凉棚下面,我们发现挂着很多鸡蛋型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很多字。仔细一看,是个类似许愿牌的东西。我们就钻进凉棚仰着脖子看那些牌子上的字。
“愿猪猪和我一辈子幸福快乐!山东李玉”
“愿爸爸妈妈一辈子健康幸福,赚好多钱回家!珠海果果”
“祈福老公生意兴隆,事业发达,永远爱你!小美2008、10、03”
大概就是这些内容,都差球不多,每一个都让我感到温暖,我明白这些愿望,又卑微又甜蜜的愿望,我也有,好多,又现实又渺茫,我爱这些。
后来有个纳西女人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招呼我们,告诉我们说这个是纳西族的风俗,在木牌上写字,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挂起来,愿望就会实现,很灵的。
我们就笑而不语。
然后那个纳西女人就继续说很灵的,真的很灵的。
但我们没有愿望,我说。
我看见我一说完兜兜的眼睛里就冲上了泪水,但没有流出来,她撇过头去,仰着头看那些许愿牌。
纳西女人说:怎么没有愿望哦,祝你们白头偕老哦。
兜兜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在笑着,她说,好啊,那我们许个愿吧。
十五块,纳西女人干净利落地说。
拿着纳西女人卖给我们的牌子,我不晓得要写什么,旁边的桌子上正趴着一个女孩,她呼呼呼地写着,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我真羡慕她有那么明确的愿望,那么多急切地想要实现的愿望,但我们没有,或许有,但没办法承认,我和兜兜都一言不发,在凉棚下站着。
我来写吧,兜兜説。
我看见她掏出一支笔,顿了一会儿,然后写下这几个字:
踢踢兜
点炕木
已相知
不相识
然后我仰着脖子找了半天,把许愿牌挂在了一个尽量不会有人看见的角落。
在挂那个牌子的时候我在想,神能不能照顾得过来?旁边有那么多目标明确的愿望,他们或许远比我们虔诚,神能不能顾得上我们这个莫名其妙的愿望?
我们就开始往回走。
对不起,兜兜突然说。
什么对不起?我问。
没什么,我写那些,兜兜黯淡地说,我不该写那些。
我不知道说什么,就说我想上厕所。
兜兜就笑,兜兜一笑起来,天色都要明亮好多,我看见周围的人好多都仰头看天,他们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天色明亮了好多,以为太阳发疯呢,只有我晓得,是因为兜兜在笑,兜兜一笑,天色就明亮起来,不管有多阴郁的天,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兜兜笑着说:我知道哪里有厕所。
我从厕所出来,兜兜还在笑,她说:哎,你是哪重天下凡的啊。
我是昨天下凡的,我说。
昨天下凡就好了,她说。
为什么啊?
那你就没有前天了啊,她说。
天色一下子就黯淡下来,我看见周围的人的样子,他们一个个都傻不愣登的,肯定以为的确是太阳发疯了,抽筋似的,刚刚还那么亮,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我们默默地往回走,往高处走,沿着石阶,水流是在往下走的,在我们身边,那些雪山下来的水,哗哗啦啦地往下流淌,和我们的方面相反,所以我们的时间过得比别人更快。
越走近我们的客栈,我就越紧张,我握着兜兜的手,我可以感觉到她也开始紧张。
或者不是紧张,是渴望。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正好走过那天我跟踪黑白条纹衫女孩他们两个人的那个路口。
石阶很陡,我们的手心在冒汗,身体在发热,越来越湿润。
我拉着她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偶尔回头看她,她满脸通红,笑着,咬着嘴唇,回给我快乐忧伤的眼神。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街口的拐角处晃过,像一道闪电直接打在我脑袋上。
啪!
很大声很突然的那种闪电。
啪!
我看见了文雯,她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件粉红色的T恤是我和她一起买的。
像幻觉一样,或许就是幻觉,等我回过神来,文雯已经不见踪影,我一甩手跑到那个街口,四处张望,没有她的影子,真的像鬼一样,那个影子一晃就不见了。
怎么了?兜兜跟上来问。
没什么,我说。
嗡嗡响,我的脑袋里面,或许文雯真的也在丽江,我想。
回过头来看踢踢兜,她正在踢路边的石阶。
你不是踢兜的吗?我说。
什么?
你踢石阶干嘛?我说。
她傻呵呵笑着踢了我一下。
走吧,我说,我们回客栈。
兜兜仰起头来看我,主动拉我的手,她好像是完全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
你不是昨天下凡的,她微微笑说。
她的爱从此变得坚定而明确。
当我抚摸她的时候,她默默地回应着,当我抚摸她的身体,她轻轻扭转身体,当我抚摸她的腿,她就曲起双腿,把每一寸肌肤送到我的手上,还有一寸的孤独,亲爱的请你将这一寸抚平。
我觉得做完爱之后才是相爱的最好的时候。我们躺在床上,抱在一起,我捋着她的头发的时候,她的头发是汗湿在额头上的,我用手指一缕一缕地捋着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时候是相爱的最好的时候。
你要是懂得爱,你就应该知道,做完爱之后,才是相爱的最好时候,如果你要回报你的爱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静静地抱着她,听她的呼吸渐渐平缓,听她在高丨潮丨过去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来自她内心最深处。
我们一言不发,感受着冷却的静谧。
温度在降低,呼吸在平伏,动作变得缓慢。
如果她怀孕了怎么办,我想了一下。
我狗日的就是什么事情都会想,但什么事情都是只想一下。
我的脑袋里一天会想无数的事情,冒出无数个应付不过来的念头,看见什么我就会想什么,遇到什么我就会想什么,想到什么我就会想什么,但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只想一下,最多两下。
如果她怀孕了怎么办,我又想了一下。
怎么办啊?她说。
什么怎么办啊?我说。
没什么,她说。
兜兜的手指在我胸前画圈,我问她在画什么。
她说在写字。
我说你写了什么?
她说你自己猜。
我说那你再写一遍。
她就又写了一遍。
我感受着她的指尖在我胸前痒痒地滑过,但我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我在脑袋里铺开一张白纸,紧紧地跟随她的笔迹,但还是只画出一团乱麻。
我只是感觉到笔速那么犹疑和倦怠,笔画很复杂,她写的速度非常缓慢,似乎生怕我不能辨认。
但我还是不能认出来。
我说告诉我你在写什么。
她说她在写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踢踢兜,她愤愤地说。
告诉我你的真名,我说。
我叫踢踢兜,她轻轻地说,不要再问了,反正我们很快就会分开,说不定就是明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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