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7-31 18:09:00

　　第八章 守灵
　　寿衣穿戴整齐，就等着寿材回来入敛了。按本家大伯的意思，入敛前的这段时间，爷爷的遗体应该先搬到堂屋，等寿材回来移进去即可。父亲找来两条长凳，几块木板，在堂屋的空地搭了一个简易的床铺，铺了厚厚的棉被。床铺搭好了，父亲和我进里屋搬爷爷的遗体。爷爷的身体这时彻底僵硬了，脸色也呈现出一种青白的颜色。我伸手去抓爷爷的脚，想先把他拉得靠近炕沿一些，父亲瞪了我一眼，我立马住手。父亲说：“怎么能这样请你爷爷，应该先叫一声爷爷，告诉他要离开这里了，不要留恋这个地方。”我按父亲教的说了，又按照父亲教的方法，小心地扰起爷爷的腿部靠上的地方，父亲则抱起爷爷的腰和肩部。我抱着爷爷的脚，忽然感觉他的腿抽搐了一下，很真实。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故意把手往紧收了收，爷爷的腿又抽搐了一下。我慌了，看着父亲，想赶紧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生生忍住了。继续抬着爷爷往屋外走。出东屋的屋门时，父亲先把爷爷的头让出去，然后顺出身子，并让我无论如何不要回头，要尽量把爷爷身子放平，不要立起来。在众人的帮助下，爷爷被平平地放到了搭起的床铺上，父亲又找了一张被子，盖在爷爷身上，但只盖头，不盖脚。在这个过程中，父亲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地说着，大概意思是爷爷在今世受了太多苦，现在离开这里了，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富贵享尽。我刚才的感觉和父亲的叨念使这个简单的过程充满了诡异，一种恐惧的感觉开始在我心里泛起。

　　后来我才知道，移动死者遗体的过程也是有很多说道的：不随意拉扯故人的肢体，让死者平稳地走出他住的屋子，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如果死者感觉不受尊重，就会有所表现，比如用炸尸这样的方式提醒人们的过错；出门时为死者的一生叫屈，祈求来世转身富贵，是为了安抚死者的心理，使其不至于因为离开人世而怨恨家人；出门时先将死者的头顺出，表示死者来世投胎时头先出，意为“活胎”转世成功；而被子盖头不盖脚的说法，则称为“掩目”，为的是不让人看到死者的脸，怕死者脸上的变化把活人吓着。

　　爷爷的遗体终于安顿妥当，安置好爷爷，我才提起刚才爷爷身子抽搐的事情。父亲说：“还是上过学的人呀，这点事就把你吓着了，人死了以后血液就不会流通，血液不流通，身体的温度就会降下来，降到一定程度，就会有肌肉收缩的现象，你感觉到的就是这个。”我说：“不会的，他动得很大，不是一点点收缩。”父亲说：“有时候是动得很大，收缩最厉害的，连人都会坐起来，那样子，你看到了还不吓死。”

　　父亲在爷爷脚底下点起一盏油灯，添了几样供品，今夜该做的所有事情就都做完了。父亲让帮忙的人先回去睡会儿，天亮了还有好多事要做，不能让大家太累。大伯让父亲也去睡，说他明天要做的事更多，不睡一会儿根本撑不下来。父亲说：“我不睡，今天我要守灵。”大伯说不行的，你撑不下来。大伯把我喊过来，问我敢不敢一个人为爷爷守灵。我本来挺害怕的，可看看大伯的眼神，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便答应下来。屋里的人很快走空，父亲和母亲也都进西屋去睡，我坐在爷爷的身边，准备度过临明前这段漫长的时间。

　　守灵是我们这里的民俗，它也叫守夜，据说活人故去后，灵魂是暂时不散的，要经常回来探望亲人。守灵就是亲人们守在故去亲人的遗体边，等待亲人灵魂归来的行为，之所以会不间断地守着，是怕亲人灵魂归来时见不到家人，心里会难过。守灵另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怕亲人的去世是假死，是暂时停止了呼吸和心跳，一旦生理机能恢复过来，就会重新活过来。当假死的人恢复过来时，如果身边没人，很可能会再次死去，假死变成真死。守灵的时候不允许洗脸，怕的是洗脸后逝去的亲人回来后不认识你，上身作怪。守灵一般只守三天，三天后就必须入棺，等待出殡了。把守灵日期定在三天的原因，是因为三天是灵魂在阴阳两界变化的期限，三天过后，灵魂就彻底属于阴界了，即便再活过来，也不是人了，这时故去的亲人如果活了过来，就不是家里的福气，而是灾祸。

日期：2009-8-1 12:26:00

　　我一个人坐在爷爷的遗体旁边。刚才一直顾着忙碌，没顾上天气的寒冷，现在一切动作都停歇了，才感觉堂屋实在是太冷了。我为爷爷烧水时点起的一点火早已灭了，炉膛内黑黑的没一点火星，冷风嗖嗖地从门的缝隙中穿进，把爷爷脚下的油灯吹得一闪一闪地，我的影子便一闪一闪地在堂屋的窑壁上晃动。我摸摸爷爷的身上，包裹他身体的被子冰凉冰凉地，没一点温度。我抱起肩膀，想眯一会儿，却冷得闭不上眼。我从小就怕冷，听母亲说，生我的时候屋子外面正下着大雪，屋里的火灭了，我生下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世界的冰冷。因为出生时就受了大雪的害，所以每年冬天下大雪时，我就不愿意出门，只想在家里烤火。母亲还说，我小时候睡觉都要紧靠着母亲，而且要把头蒙起来，为的是让被子边上一点风都不透进去。现在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堂屋，没有母亲，也没有被子，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

　　我必须得找一个可以暖身的东西了，否则我会被冻死。我记得年前父亲单位发了一件绿的卡掉面的棉大衣，母亲把它放在了东屋的箱子里。我进了东屋，掀开箱盖，找到那件新大衣，衣服上好闻的卫生球的味道让我感到格外舒服。我裹上大衣，坐在爷爷身边，寒冷果然减轻不少，不一会儿就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我强迫自己不要睡着，可眼皮一点也不听指挥，眨着眨着就合到了一起。
　　我刚睡着，就听屋子外边有人敲窗户，抬起头，见爷爷的脸正伏在堂屋门边半拉玻璃窗外。爷爷招手叫我过去。我走到窗前，只见爷爷指指对着屋门的大红木柜上，示意我把上面的什么东西移走。大红木柜上只有一只青瓷的坛子，上边扎着一把鸡毛掸子。我问爷爷：“你要那个坛子？”爷爷摇头，指指坛子，又指在东屋。我看明白了，他是让我把坛子搬到东屋里。我依着去做了，再出来，发现爷爷没了，窗上的玻璃外只是一片朦朦的黑。我向着外边喊爷爷，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再喊时，身子竟也被缚了起来，一下也动弹不得。我开始挣扎，使劲摇动身体，终于挣扎醒了。

　　原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爷爷回来了。我揉揉眼睛，仔细回忆起梦中的情节，一边回忆一边随意将目光投向屋门对面的大红木柜。刚才搬爷爷遗体出来的时候，我曾看到大红木柜上的坛子，可现在，它真的不在那里了，柜顶上还能看出一个清晰的被刚刚搬动过的痕迹。这太奇怪了，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有人专门去动它，我不敢相信，我梦到的竟然会是真的，爷爷在梦里让我移动了柜顶上的坛子。

　　我很奇怪爷爷在梦里的举动，他为什么会专门让我搬那个坛子。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从前，有个读书的年轻人到京城赶考，有一天路过一个村子，天黑了下来，年轻人就敲开一户人家的家门，想求主人家允许他借宿一晚。主人告诉他，家里没有空床了，只有一个空屋子，还老闹鬼，如果不嫌弃可以去那里过夜。黑天半夜的，能有个容身的地方就不错了，年轻人当然不会嫌弃。主人便把年轻人领到一间很象久没住过人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盏油灯，一只坛子，一本书。年轻人点着油灯，在桌子前坐下来，开始翻开书来念。书念到半夜，屋外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五个黑影顺着窗棂的缝隙慢慢往屋里挤。这时，年轻人翻开的页正显示出一个句子：五鬼钻坛子。年轻人反复念着“五鬼钻坛坛五鬼钻坛坛”，五个挤进来的黑影身不由己，都钻入了桌子上放着的坛子里边。第二天早晨，年轻人把坛子交给主人，告诉他鬼都在里边了，以后再以不会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