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着说:“那三年间,你爹尝尽人间的羞耻和凌辱,被各色人驱赶和嘲骂,哪里能见人间半点温存。有一回,我捡到半张面饼,一条野狗来抢,我一棒就将野狗打死,吃了几天狗肉。若其他乞丐与我抢,我与他拼一个你死我活。你爹从此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天不怕,地不怕,鬼也不怕。在外流浪三年,我年纪二十出头,那时江淮间盗贼们聚众造反,到处人心惶惶,我也想家了,便回到村里,仍在于觉寺当和尚。恁地又过了三年,又有人聚众造反,先是在颍州举事,然后凤阳也有人举事,没过多久,我便听到滁阳王等人攻下濠州城。滁阳王的号令很严明,官军打不进城,一时间他们声势很大,我在寺庙里也知道了。”皇帝稍顿了顿,端起茶来喝。朱棣急切地问道:“父皇,那后来哩?”皇帝放下茶盏,说道:“后来?太子接着读碑文,我接着来讲。”太子接着念道:
友人寄书,云及趋降。既忧且惧,无可筹详。傍有觉者,将欲声扬。当此之际,逼迫而无已,试与知者相商,乃告之曰:“果束手以待罪,亦奋臂而相戕?”知者为我画计,且祷阴以默相。如其言往,卜去守之何详。神乃阴阴乎有警,其气郁郁乎洋洋。卜逃卜守则不吉,将就凶而不妨。即起趋降而附城,几被无知而创。少顷获释,身体安康。从愚朝暮,日日戎行。元兵讨罪,将士汤汤。一攫不得,再攫再骧。移营易垒,旌旗相望。已而解去,弃戈与枪。予脱旅队,驭马控缰。出游南土,气舒而光。倡农夫以入伍,事业是匡。不逾月而众集,赤帜蔽野而盈冈。率度清流,戍守滁阳。思亲询旧,终日慨慷。知仲姊已逝,独存驸马与甥双。驸马引儿来我栖,外甥见舅如见娘。此时孟嫂亦有知,携儿挈女皆从傍。次兄已殁又数载,独遗寡妇野持筐。因兵南北,生计忙忙。一时会聚如再生,牵衣诉昔以难当。
皇帝说:“友人是谁?你们都知道么?”朱棣点点头道:“父皇以前说过,我知道。”皇帝说:“是信国公汤和。他写信托人带到寺里来,让我去投军。我哪敢造反哩,既担忧又害怕。庙里有一个和尚知道了,报了官,官军差人来捉我,要将我当成红巾军充功。我被逼无奈,与一个相好的商量,就去打卦求神,留下来或逃走都不吉利,去投军却无妨,就投奔濠州城。先没有遇到郭元帅,被孙德崖的人捉了,关了一晚,好险被孙德崖那厮挖了心,做成醒酒汤吃了。”诸王都吃了一惊,几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眼睛瞪得滚圆,张着小嘴,十分吃惊。皇帝停了一会,接着说:“投军之后,我多次领着军马与元军厮杀,将他们打退。大嫂知道了,带着侄儿来投奔我,姐夫也带着外甥来投奔,我才知道二哥在外死了多年。后来我也去招兵买马,滁阳王病死后,我领军马渡江,攻取金陵,再后来与许多文臣武将四方征战,十几年间平定祸乱,灭了元朝,才有了今日的基业。”
太子将碑文结束部分读完。皇帝解说了其间一些往事,不觉夜深了,年幼的朱椿和朱柏不停地打哈欠,眼睛饧涩起来。皇帝说:“太子和秦王、晋王、燕王、周王五人留下,其他的人都与皇后娘娘先回宫歇息。”
皇帝站在宫门边送走了皇后和几个皇子,与太子等人坐下,继续说:“这个月,秦王和晋王要去藩国,路途遥远,我派与你们的护卫军士各有三千多人,与你们随行的文武官、军匠、杂役人等都有赏赐。将来燕王和周王等人就藩,也会派与几千军士。这是为何?让你们手上有兵,防备着他人谋反!”皇帝的目光从秦王的脸扫视到晋王、燕王、周王的脸,看了看太子,目光又凝视燕王,说道:“你们作亲王的要知足常乐。自古亲王就藩后,比做皇帝的快活,为何?虽然亲王身上的穿戴、住的宫殿、用的车马、使的仪仗亚于皇帝,但朝廷供奉丰厚,政务也少,若能谨守藩辅的礼节,不胡作非为,最为快活。哪里如做皇帝的,总揽万机,睡得晚,起得早,劳心苦思,总担心着天下难治,因此说亲王比做皇帝的快活。”
秦王等人听了,只是微笑着。皇帝侧身看着太子,说道:“太子正字桂彦良先生,颇有才学,品性也好,在东宫日子很久了。如今晋王去太原,身边一直缺少一个好师傅,就让桂先生做晋王府的右傅罢。”
太子十分意外,慌忙说:“父皇,桂先生正教儿臣经史,订正儿臣书写错误,另差一个人去晋王府罢。”皇帝说:“晋王要出远门,要先选一个贤良方正的人去辅导,教他综理国政,是一件大事。亲王是国家的藩屏,师傅选得当,国则安如泰山,稳如磐石。你居在京城,再选一个好师傅不难。”太子不知道父亲为何要将自己最喜欢的先生调走,难道桂先生有甚么过失,或者自己有甚么过失,一时胡乱猜测起来。晋王朱听着皇帝与太子说话,却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日期:2019-05-13 21:16:10
太子隐忧
太子召来太子宾客王仪以及太子谕德秦镛、卢德明、张易,与他们吃茶。四人不知太子何事,照例十分恭敬。太子说父皇要将太子正字桂彦良调到晋王府,自己舍不得,好在东宫还有你们。自己深居宫中,外面的事多不能知悉,如若你们在城中听到一些民间风闻,都要及时告诉我。四人都答应着。太子平时总觉得难与秦镛、卢德明、张易深交,哪里知道他们都皇帝的耳目。他们平时最关注太子言行得失,及时报与皇帝知道。太子与太子宾客王仪稍微亲近,但都不及与梁贞和桂彦良那样相知。
龙门秀才国琦和王璞年纪与太子相当,家中又无人在朝为官,太子很多心腹之言都愿意与他们说。这日国琦和王璞来东宫陪读的时候,太子问他们京城有甚么新闻。国琦告诉太子京城里酒楼茶肆盛传一件新闻,丞相胡惟庸的侄女要嫁与前丞相李善长的侄子李佑,据说这门婚事是胡丞相做的媒。城中百姓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家喜欢与功臣家结亲,如今两位丞相家也相互结亲,真是门当户对,将来必定富贵有种。王璞说御史陈宁与丞相胡惟庸过从甚密,有人经常看见陈大人晚间去丞相府,有时自己从宫中出来,路过中书省,好几次见陈宁从省中出来。韩宜可弹劾丞相与御史陈宁等人结党,想必不是捕风捉影的事。
太子听说监察御史韩宜可在观心亭前,曾当面弹劾胡惟庸、陈宁和涂节,弄得皇帝进退两难,最后也没降罪韩宜可,只是将他外放。太子不知韩宜可弹劾的事从何处搜罗,父皇不去追查被弹劾的人,也不降罪韩宜可,不知是何用意。近来父皇用了九十多名平民百姓做官,有的还官居要职,亦不知父皇有甚么打算。
太子问国琦和王璞,朝廷的人事如此纠葛不清,自己不知如何处事。国琦说他也没有甚么好主意,多读书,少说话,少拿主见,早晚按时向皇帝请安。皇帝没有吩咐的事,不要过问,皇帝赞同的事,都顺着他。王璞则说,静观其变,待时而动。太子点点头,心想自己只得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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