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坐在书案前,毛骧斜斜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十分恭敬。胡惟庸道:“太子圣明,如若他早日正大位,依毛大人的战功和才干,做到大都督也指日可待呵。”毛骧既欣喜,又有些疑惑,说道:“自圣上的外甥朱文正做过大都督后,这个职位宁空缺着,也不付外人来做。”胡惟庸摆摆手,断然地说:“不是不是。那是圣上的用人之道,太子自有太子的用人之道。令尊当年献出定远县,跟着圣上打天下,你北定中原,南平倭寇,你们父子都是皇明的大功臣,太子不用你这般人物用甚么人?”这话说得毛骧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胡惟庸站起来,近前几步,在毛骧旁边的椅子坐下,手按在他的手上,细细地耳语一番。毛骧怔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拍胸脯说:“相爷生死相托,小人也舍得这一条性命。小人有两个心腹人,一个是我的亲军卫士刘遇贤,我随徐大将军北定中原时,就一直跟着我。另一个是江湖大侠魏文进,最擅技击和剑术。年少时在家乡河北杀了人,逃在江南多年,据他说在深山古寺里练就一身武艺,后来投到我的营中,为人颇有义气。六七年来,忠勇不二,都是可以重用的人。”胡惟庸说道:“下官的府上虽然有几员家丁,却无甚武艺,我平时去城中体察民情,没一个卫士相随,你且去问问魏文进,愿不愿意到我府上作卫士,我必厚待他。”毛骧道:“相公,这是他天大的福份,他求之不得哩。我回去便告诉他,他以后便是相公的人了。”
次日,早朝才散,胡惟庸在奉天殿甬道上追及陈宁,说道:“看看要入冬了,这一年将尽,明年我不能再做袖手相公。我今年处处畏手畏脚。”陈宁道:“相公真有自知之明,若想有作为,通政司若是曾秉正和李允主持,恐怕你难有作为。”李允早在洪武九年便从兵部侍郎升作兵部尚书,次年改为礼部尚书。皇帝要彰显天朝大国的恩威,往往要厚赏外国使臣,可是他并不奉诏全赏,还留着小半,一门心思为朝廷省钱,被御史弹劾。皇帝知他素有节俭之德,降他为光禄司丞,主持御厨房,此后光禄寺做的菜肴都不及以往。皇帝心想他主持光禄寺都舍不得花银子,御膳哪里会好吃,又将他改为通政司左通政使。
李允奉皇帝旨意,一切紧要的奏章都呈与太子。太子见奏章中涉及军政大事,不敢擅自批复,都会送皇帝那里,其他诸如钱粮、赈济、捕贼以及各类灾祸等繁琐事务,太子批复后才转发中书省,省臣再转发六部施行。胡惟庸于是想调一个人到通政司去,寻了几个人选,想起了现任宁国府知府涂节。
胡惟庸来见皇帝,呈与皇帝一本诗稿。皇帝问这是谁的诗?胡惟庸说是简益光写的。皇帝翻了翻,笑道他真个诗性大发,竟写了恁多诗,好有闲情。胡惟庸说据臣所知,简益光在浙江做提刑按察使任上,整日吟诗作赋,不问民间疾苦,浙江许多有冤屈的百姓都来京城打登闻鼓,因这些事不必惊动圣上,都被值鼓御史拦住了,不然陛下每日都不得安宁。陆好古身为刑部主事,整日像未睡醒,不去熟读大明律,以致许多案都断得不公,许多百姓也到御史台去找青天陈大人。
皇帝问一句:“陈大人是陈烙铁罢?”胡惟庸说:“是他。”皇帝冷笑说:“他都成青天了?”胡惟庸说:“那个方鼐虽不喜作诗,却不能及时规谏兵部尚书的差失,军功薄上有误,兵籍上填写差错也不能及时稽察,就是一个书呆子,臣差他去做通政使司知事。目下广西布政使司缺员甚多,少一员参政和一员参议,不妨让方鼐去地方历练,先做参议。”皇帝沉思不语。胡惟庸又说:“通政使司左通政李允批转奏章,甚有条理。臣与他交谈时,他是一个颇有理政才干的人,放在通政使司也埋汰了他,不妨差他去广西布政使司做右参政。”皇帝见胡惟庸说得有理有据,一时未置异议,只说“我晓得了”。胡惟庸于是将“晓得了”当成出圣旨,令吏部下了文书,将方鼐和李允皆调广西布政使司,将陆好古从浙江调到京城,差他去后湖架阁库管理薄书。
日期:2019-05-14 10:26:00
身后名
十一月以来,皇太子妃常氏因感冒伤风,病情加剧,加上太医不能进宫诊治,只能听取太子与宫女的陈情,开了许多药,都不见效。因常氏久病不愈,后宫阴郁之气,经月不散。陈宁从太医院得知,宫中宦官传言,太子妃常氏与太子说,自己过不了冬天。近日太子百般劝慰,亲调汤药,与妃子吕氏左右伺候。才过几日,常氏竟病死了。
礼部在东宫为太子妃设了灵堂。胡惟庸与朝臣们前去拜祭。丞相回中书省时,与陈宁同行,问道:“太子妃好端端的,如何一病不起?”陈宁道:“后宫苦多乐少,常氏生的朱雄英早死,她太伤心,落下病根,后来吕妃生的朱允炆要成为太孙,常氏的儿子朱允熥生在后面。太子平素不喜常氏,常氏也觉得在后宫没得生趣,抑郁成疾罢。”胡惟庸嗟叹一声,心想太子真是可怜的人,说道:“你我大事不成,太子必受牵连,他虽是无辜,皇帝必不信任他,说不定会废了太子,传位于皇孙。”陈宁道:“老官不会另立太子么?燕王有几分像他。”胡惟庸道:“当年周平王因儿子先死,便传位与孙子。”陈宁道:“梁武帝的太子也是早死,但他却传位给其他儿子。此事成不成,你我都不能逆料,非做成不可!”
胡惟庸又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这件机密的事,还不能告诉涂节。如若事成了,我恐怕做不了丞相,你也难安心做御史大夫,天下的人都不是睁眼瞎哩。”陈宁道:“此话怎地说来?”胡惟庸道:“知道唐宪宗的事么?”陈宁说道:“如何不知。”暗想丞相原来不是怕事不成,坏了性命,而是担心事成了,却名利两空。
却说唐朝元和十四年末,宪宗皇帝服食了方士柳泌炼的丹药,神思愈加焦躁,口渴舌干,数日不上朝视事,京城里的官民既惊疑,又忧惧,担心朝政出现祸乱。宦官吐突承璀受宪宗宠信,正协助皇次子澧王李恽密谋夺取皇帝大位。太子李恒是宪宗第二子,向舅舅司农卿郭钊问计。郭钊说持守“孝谨”之心便是,休要想得太多。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宪宗暴死,年仅四十三岁。梁守谦、王守澄等人立即拥太子李恒即位,这便是唐穆宗;吐突承璀和澧王李恽猝不及防,皆被杀死。宫内宫外都传言是宦官陈弘志弑杀了宪宗,陈弘志又受太子指使。负责皇帝实录的史官知道此事是宫廷忌讳,未曾记录,后人因此不知真假。穆宗为了避免嫌疑,下诏杖杀方士柳泌等人,贬谪宪宗在世时宠信的官吏,赏赐助他登基的大臣。
陈宁心想太子一直居在东宫,临朝时全不持主见,更不知自己与丞相的密谋。如若拥太子早日正位,太子难免不会想到是丞相等大臣杀了皇帝,为了自己的声名,再柔顺的人也会杀几个大臣,丞相不得不预留后路。胡惟庸见陈宁许久不语,问道:“如若这事成了,我们的退路何在?”陈宁说道:“我只知道一直向前走。若此事成了,我可以不做官,辞职回茶陵去,在云阳山的道观中修道,不知相公有何打算。”胡惟庸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太子正位后,我便辞相,回定远乡下去,建一座小宅,买几亩薄田,与儿孙辈安享太平。”陈宁道:“相公还要买田置宅么?到时恐怕恋栈难去呵。”胡惟庸笑了,回头看见涂节远远地走在后面。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