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妈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她心想，王贵这孩子，真是办事滴水不漏，明明是我这里要逼婚，他那边还给足面子。这样贴心重情善解人意的女婿，真是打着手电筒都找不到！
　　周科长继续说：“嫂子，我知道你把安娜养大，而且养得这样知书达礼很不容易。我今天就代表王贵的父母郑重表哥态，你有什么想法什么要求，只管提，我们一定会尽力满足。”
　　安娜爸赶紧说：“哪里哪里，周科长不要太客气了。”
　　安娜妈也说：“哎呀，周科长你这话说的，倒真叫我过意不去了。安娜进步幸福是你们领导教育帮忙的结果，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我没什么要求，只要孩子幸福，我什么都不求！”
　　周科长和王贵顿时兴奋起来。周科长悄悄拉过王贵说：“这一家人真是很懂道理啊。”
　　安娜妈突然来了个转折：“不过……安娜是我女儿，虽然我有五个女儿，但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感情与别的女儿还是不同的。我希望她幸福。结婚是人生大事，尤其对安娜这样苦命的孩子来说。她一直到现在，都没如意过风光过。所以，她的婚礼我想办得隆重点热闹点，不要亏待她。”

　　周科长和王贵听到这里，顿时紧张起来。互望了一眼，神色不安起来。
　　安娜妈接着说：“我想，小王家里也不富裕，负担也重，但无论如何生活用品是不能缺少的。所以，被子六条还是要的，六六大顺嘛。毛毯最少一床，全羊毛啊！这也算是两个人的财产。结婚以后再添置这些大件太辛苦了。自行车要一辆，王贵单位远，安娜进出不方便，没车太辛苦。缝纫机要一架，安娜的缝纫机踩得很好，以后家里要做点衣服什么的，她不用太累。手表一个一只。我发现王贵没有手表，这大学老师天天要上课的，怎么能没手表呢？宝石花牌的，对表……”

　　王贵都快昏过去了，屁股坐在板凳上像针扎一般难受。
　　周科长的汗也出来了。
　　王贵终于忍不住了：“伯母……”周科长一把按住王贵，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安娜妈自顾自地还在说：“还有，布料也需要，至少要一匹才行，包括王贵从冬到夏的，从里到外的，这些婚前都要准备好。我们多准备点，他们小两口以后再开展新生活的时候就不困难。毛线要六斤，一半全毛，一半晴纶，两人的毛衣毛裤这样凑合着就够了。哦，对了，还有家具，一套最简单的就行了。还有什么碗筷啊脸盆啊毛巾啊……”


王贵与安娜 3（3）

　　王贵终于挣脱了周科长的手，很严肃，声音不大却文质彬彬：“伯父伯母，这婚……我看还是不结了。我家穷，父母一到冬天吃饭都成问题。这样的婚我这一辈子都结不起。”
　　安娜妈愣了一下，赶紧说：“啊！我知道你家很穷，但没想到亲家母连口饭都吃不上啊。那你叫他们冬天都到我这里来过好啦，大家挤一挤，省一省，饭还是有得吃的！我给你们这么多东西，你还说结不起，那你还需要什么啊？”
　　周科长和王贵顿时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周科长说：“嗯？大姐？”
　　王贵说：“嗯？伯母？”

　　安娜妈急了，赶紧带着王贵走到一个大樟木箱子前，打开一看，琳琅满目，连搪瓷盆刷牙缸都备齐了。
　　王贵和周科长目瞪口呆了——这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
　　安娜爸说：“王贵啊，你今天既然是来提亲的，就要有诚意啊！虽然这也是我让弟弟去催你的，可既然来了，就要把事情解决掉。你不要说不结，有什么困难大家可以商量解决嘛！”
　　王贵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激动地一把握住丈母娘的手，用力抖了抖。
　　安娜妈被抖得莫名其妙。

　　王贵说：“妈妈，谢谢你！谢谢你！你肯答应把安娜嫁给我，就已经是给我最大的幸福了。这些东西我什么都不要，请相信我，我会让安娜过得好的。”说完，他忍不住背过身去擦眼泪。
　　安娜妈赶紧说：“哎，哎，小王老师……你这是做什么？东西不多，可这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心意。虽说以前我们家的确很有些家底，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造，我们真的已经是劳动人民了。我是自食其力自力更生攒下这些的，不是以前剥削别人留下的，都是干净的啊！”
　　王贵双手再次握住安娜妈妈的手：“伯母，您误会了。只要您和伯父同意我和安娜的婚事，这些东西我们都不需要。靠我们的双手，我们迟早都会有的。您和爸爸辛苦了一辈子，自己没享受什么，这些东西你们自己留着，或者给九妹留着。放心吧，我会对安娜好的。”
　　如此圆满的相亲结果。
　　王贵和周科长兴高采烈地踏出大院的门，安娜父母送到门口还意犹未尽。
　　安娜妈边招手边说：“说定了啊，十一国庆节！”

　　周科长拱手道谢：“老嫂子，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安娜妈越想越满意，看看窗外才想起老七。
　　安娜妈问安娜爸：“老七去哪里了？为什么没跟王贵一起回？”
　　安娜爸笑着感慨：“这小子，一直说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今天才发现他真的长大了，事情办得这么正宗！”
　　正说着，老七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老七气喘吁吁地说：“妈妈！爸爸！”
　　安娜爸带着微笑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到哪里去了？到现在才回。”

　　老七回答：“我在王贵学校打篮球啊！咦？王贵没来吗？”
　　安娜妈说：“都走啦！今天妈妈要请你吃糖水噗蛋，犒劳你办事有功！”
　　老七说：“嘿嘿，打篮球也有功吗？”
　　安娜妈说：“嗯？不是你跟王贵说我要他今天过来提亲的吗？”
　　老七说：“不是，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同事说他过来提亲了。我以为你们俩是商量好的！”

　　安娜妈吃惊了：“啊！”
　　她先是哭笑不得，后来觉得更加满意了：“这孩子真是秀外惠中啊！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心比针眼还细，把我的心思拿捏的恰到好处，给足我面子。我早跟你们讲了，这样的女婿，百里挑一！”
　　安娜爸一头雾水：“真是奇怪，他怎么就能猜到的呢？而且心地这样好，知道心疼父母，坚决不要嫁妆。”
　　一家人讨论着回家了。
　　而安娜回来之后，知道了发生的一切，闹了起来。

　　“不要，坚决不要！要结你们自己去结，我不会去的！”
　　安娜妈悠闲淡定地说：“由不得你啦。人家的聘礼我都收下了，樟木箱子就放在那里了，你嫁也是嫁，不嫁也是要嫁。日子定好了，到时候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去。”
　　“那我就一头撞死，让你人财两空！我真没想到，妈妈你这么财迷，为这个箱子就要卖女儿了，亏你还是大户人家呢！”
　　“随便你怎么说。人家那么穷的家庭，能凑出这么大笔聘礼，是真的拿你当宝贝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死你就去死。不过，你要是死了，尸体都要抬过门。”安娜妈又扭头对七弟说：“去，告诉王贵，从这个星期开始，每个星期天都到家来吃饭，马上就一家人了。”

王贵与安娜 3（4）

　　妈妈说完转身出去了，招呼弟弟妹妹都走，把安娜反锁在屋子里，让她自己想清楚。安娜折腾了一阵，见毫无效果，只好坐了下来对这樟木箱子发呆。她越想越伤心，不禁哭了起来。
　　安娜妈从外面把门一锁，就把钥匙塞进怀里，然后吩咐九妹：“去，把蒜头给我叫来，告诉她安妈妈有话要对她讲。”
　　不一会儿，蒜头过来了。安娜妈把她拉到灶房，递给她一根老玉米：“吃，刚煮的。”
　　蒜头一面吹一面接过来啃：“好甜啊！”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安妈妈你跟我客气什么啊，有话就说！”
　　“你和安娜是多年的同学朋友，她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呀，想请你帮我写封信。”
　　安妈妈不紧不慢地把玉米和红薯从大锅里往外叉，放在篦子上。
　　蒜头还在没心没肺地啃玉米：“什么信？”
　　“我想让你替我给刘波写封信。”

　　蒜头吓得一激灵，玉米差点掉地上。她赶紧拿衣服前襟去兜，好不容易才兜住。
　　安娜妈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笑眯眯地看着蒜头：“我知道，刘波的信都是你转给安娜的。今天呢，我也麻烦你做一回信鸽，麻烦你跟刘波说，我安妈妈感谢他这么多年对我女儿的照顾。安娜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国庆节，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他为了安娜好，不要再给她写信了。”
　　蒜头不知如何回答，愣在了那里。
　　安妈妈又淘米炖上稀饭：“我们安娜和刘波……是有缘无分。安娜年纪大了，再不结婚就成老姑娘了。刘波……他心里大约也清楚，每次来他都避着不见我，想来也是明白我不会把安娜交给他的。无论如何，安娜是拖不起了，算我求求他，他如果真对我们安娜好，从此以后就不要再跟安娜来往了。你就这么写。”
　　蒜头犹豫着点头说：“哦！”

　　安娜妈又说：“你不写也行，把话带到就行了。还有，这件事情安妈妈我请求你，不要告诉安娜，就算我不光明磊落好了。为了安娜，我对不起刘波了。”
　　几天后，刘波收到了蒜头写来的信。
　　他读完了信，泪水涟涟。他沿着铁轨走进薄暮。
　　几个月后，刘波与一个乡村姑娘在鞭炮声中走进了贴着红对联的农舍。
　　同样没多久，安娜收到了刘波的来信。她满怀期待地拆开信封：“安娜，我结婚了。祝福我吧。刘波。”
　　安娜顿时如同被电击中。

　　她来到蒜头的车间门口，犹豫了半天，然后冲里面的蒜头招了招手。
　　安娜的妈妈站在椅子上摘自己小院里种的丝瓜，旁边邻居打招呼：“安妈妈，来客人了啊，我又闻到你家炉子上的肉香了。”
　　“大客人，女婿要来啦！”安娜妈边回答边回头。这一回头，脚下不稳，一下子从凳子上倒栽葱摔了下来。“哎呀！”安娜妈惊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