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有点不知所措了。
　　饭菜都端了上来。一大家子人围着饭桌吃饭。
　　大家低头吃饭，呼哧呼哧的，并不聊天，也不客套。
　　安娜为难地看着眼前放的粗瓷海碗，和搪瓷缸一样，碗边有一圈没洗干净的黄渍，安娜不知道该怎么下筷。筷子一根长一根短，很难拿。安娜从兜里掏出花手绢来把筷子擦了擦，都是黑条条的。
　　王贵娘在旁边瞥了一眼说：“不脏，知道你来，特地才洗的。”

　　安娜尴尬地笑了笑。
　　安娜挑起面前的山芋粉丝咬了一口，又咸又苦。她赶紧放下筷子，王贵倒是呼噜呼噜很香地把一碗粉丝都扫光了。
　　王贵娘冲儿子一挥手说：“锅里还有，自己盛。”
　　安娜赶紧把自己的碗端起来全部倒进王贵的碗里：“我不饿，你吃吧！”
　　这顿不合胃口的饭总算让安娜躲了过去。
　　饭后，二妹妹在灶房洗碗。所谓的洗，不过是拿一块掉色掉得看不出是啥的布顺着每个碗边擦一圈。
　　安娜看了赶紧接过去说：“要用水洗，擦是擦不干净的。”

　　二妹妹一指水缸：“没水了，井要到明天早上才出水呢！”
　　安娜愕然。
　　终于到了睡觉的时候了。屋里只有一张大炕，安娜站在屋门口，内心疑惑不安。
　　王贵娘拍了拍几个孩子：“你们到你三叔家、大妗子家和小兰家睡去，你嫂子今晚睡大床。”
　　王贵爹在一旁抽着烟袋问：“那俺呢，俺睡哪儿？”

　　王贵娘斜着眼看了王贵爹一下：“你哪儿不能睡？墙头上都能歪着。旁边不是有羊圈吗？”王贵爹真就卷了床被子往羊圈去了。
　　一帮孩子立刻跳起来，边打边闹往外跑。王贵娘跟在后面呵骂着，屋子里一片喧闹。
　　不一会儿，屋里散得没人了。
　　王贵娘从破箱子里掏出一床略新点的旧棉被说：“还是俺结婚时候盖的呢！一直没舍得用，特地留给你们的。”说完，她就递给了王贵。
　　王贵用力一抓，被套就撕出了一条长口子。安娜又一次愕然。
　　王贵娘笑着说：“看你紧张的，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媳妇！没事，俺给你韧两针吧！”

　　安娜赶紧接过被子，对婆婆说：“我来吧，您去歇着吧，都累一天啦！”婆婆笑着把被子交给安娜，想了想又把身上的棉袄脱下，递给安娜说：“晚上要是冷就盖上。看，这料还是你给我买的呢！”安娜一看婆婆里面就一件单褂，外面北风呼呼吹着，她赶紧把棉袄给婆婆披上：“您穿上，快穿上！外头冷，我不冷，冷了我盖王贵的棉袄。”

　　婆婆一愣，坚决又把棉袄递给安娜：“你留着，你拿着，客气啥！”
　　安娜推阻着，生怕老太太冻着。老太太一急，说出了心里话：“你盖大生的棉袄，那大生不冻着啦？”
　　安娜一愣，棉袄就被塞到手里了。老太太穿着单衣就出门了。
　　王贵已经穿着短裤就上大床了。安娜看着破烂的床垫和棉絮，犹豫了半天。看着王贵很享受的样子，还是局的定不穿衣服就倒下睡。
　　第二天，王贵伸着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使劲儿吸了一口家里面熟悉的空气，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胀满了。王贵回头，看见安娜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
　　安娜的脸蛋上都是红包。

　　王贵关切地问：“你脸怎么了？”
　　安娜带着哭腔回答：“你们家跳骚欺生，咬了我一身包。你看，你看我腿……”说着，指给王贵看。

王贵与安娜 5（4）

　　王贵心疼地说：“我特地光着脚，就是用我来找跳骚的，咋还找你呢？痒不？”
　　安娜点点头。王贵吐口涂抹给安娜抹在包上：“谁叫你细皮嫩肉呢？别说跳骚爱，我也爱啊！”
　　安娜一巴掌拍在王贵脊背上：“你怎么这么恶心啊！口水都抹我腿上！”
　　王贵回头一笑，趁着安娜在搓腿擦口水，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假干净！嘴都亲了，还嫌我脏！”
　　安娜捂着脸，哭笑不得。
　　灶房的小桌子上放着王贵家的早饭，几个硬面的馍加上一些咸菜丝。王贵伸手拿了一个，大口吃起来。

　　安娜面前的早点纹丝没动。她跟一个猴子似的，不停地挠痒痒。
　　王贵嘴里不停嚼着馍，不时地还伸手过来帮安娜挠后背，手伸到了棉衣下头。王贵娘抱着一大捆柴火进了屋，看到了。
　　王贵娘说：“挨咬了吧？你皮嫩，好吃。咋不咬我们？”
　　安娜说：“妈，我帮你打扫打扫卫生吧，放点耗子药。晚上闹耗子，我睡不着。还有孩子们头上都是虱子，多难受啊！”
　　王贵娘一边往地上码柴，一边说：“那虱子也要吃饭啊！这是乡下，人都没药吃，哪儿有药喂耗子？这两年日子过好了，搁六零年，一只耗子都不见，都被逮住吃了。有耗子，说明这两年日子好过了，粮仓里有点粮了。”
　　安娜无语了，起身走到屋外。
　　正在安娜发愣的时候，王贵走了过来，趴到安娜耳边笑着问：“你想不想去看梨园？”
　　安娜神情一振，难得露出了笑容：“走！”

　　一路上，安娜沉浸在王贵给她描述过的美丽梨园里。
　　而真实的情况却让安娜失望至极。安娜指着前面问：“这就是你说的梨园？”
　　王贵肯定地点了点头。
　　梨园里，一人高的梨树，枝桠上光秃秃的，几个农民正在给地里沤肥，味道冲得让人无法睁眼。
　　王贵边带路边说：“田头走的时候要小心，一不留神就踩着粪了。”
　　安娜拉着王贵艰难地迈脚前行。安娜几度想开口骂王贵，但是实在是被熏得张不开嘴。

　　走了一会儿，安娜实在是很难躲开田间的这些大粪，最后只能跟王贵比划起来。
　　王贵看了半天才明白，安娜的手势是让他蹲下。
　　王贵老老实实地蹲下了，安娜趴在王贵身上逃离了梨园。
　　跑出梨园很远，安娜这才松开捏着鼻子的手，使劲喘气。
　　“味儿真大！”安娜抱怨。
　　王贵无比陶醉地说：“粪香！”

　　安娜哭笑不得地说：“这还叫香？比狐臭还臭！没来这以前，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狐臭，刘波以前就有狐臭，刚进校的时候正赶夏天，满教室都是他的味儿，我上课快憋死了。今天到你这儿，我才知道，狐臭其实算不的什么。”
　　王贵笑了，畅快地对安娜挤挤眼睛：“你不能和他过的，他那味儿都能把你熏跑。”
　　安娜红着脸申辩：“他后来割了。”
　　王贵更得意了，故意打趣：“那也不能跟他，种不好。”
　　远处，王贵的小妹妹正背着粪篓，手里拿着个粪耙哭着走来。
　　王贵关切地走上去问：“哭啥？谁欺负俺妹了？”
　　老八咧嘴抹泪地喊：“妞把我的粪给拾去了！我先看到的！”
　　王贵和安娜都笑了。王贵摸着老八的头说：“不就一摊粪吗，等下我叫你嫂子给你拉！”
　　安娜有些恼怒地瞪了王贵一眼，转身生闷气。
　　王贵陪着安娜走了好一段才发现安娜生气了，赶忙问：“刚才还高兴呢，怎么生气啦？”

　　“没大没小，长幼不分！”
　　“怎么了？”
　　“什么叫‘你嫂子给你拉’？”
　　“我哄孩子呢！这也生气啊，一点都不幽默。”王贵大笑。
　　安娜回到院子里，拉了拉王贵的手，伏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王贵说：“屋后头有个茅房，你进去就行了。记得把裤带挂墙上，别人就知道里头有人了。”

　　安娜走到屋后，看到了一个破旧不堪的小木门。安娜小心翼翼地推开，眼前的景象让她大惊失色。
　　安娜一路小跑回到前院拉王贵，王贵二话不说，脱了中山装就跟着安娜出了门。
　　王贵掀起铲子，三下五除二把地上的粪便都清理干净，又从旁边的地上挖了些新土培在地面上，自己上去踩了踩。
　　“干净了，来吧！”王贵得意地对安娜说。
　　王贵娘正在灶房门口剥大葱，不太高兴地说：“上个厕所还得跟个侍卫，傲得不轻啊。不知道的还当咱家娶了位小姐！”

　　王贵刚拐出来，听见娘嘟囔，赶紧坐下来帮着娘干活儿，笑着劝说：“城里人，金贵，难得来一趟乡下，别叫她不自在。”

王贵与安娜 5（5）

　　“她可就那么娇气了？不是说以前插队落户好几年吗？就不信她不干农活儿！”
　　“人那时南方的农村，比咱这富裕。”
　　“你找媳妇……哎，总是不入俺眼。早就跟你说了，媳妇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会做活也好看。讨女人要讨壮实的，好生养。你这个，风一吹就倒，脸跟刷墙灰似的，啥眼光啊！”
　　“我瞅着挺好，比你看上的那五大三粗的香香好……”
　　“切……”
　　安娜躲在墙后都听见了，没说话。
　　好几天安娜都没吃没喝，像个雕像似的靠在栅栏上望着出村的道路，人都憔悴了。王贵劝都劝不走。

　　晚上，王贵和安娜躺在床上。安娜背着王贵躺着，王贵趴过去看了看安娜，安娜问：“今天几号了？还要住几天？”
　　王贵是没辙了，说了句：“要不，咱早点回去吧。家里人都见了，回去早点收拾出国的行头。”
　　安娜立刻激动地转过脸，抱着王贵开始流泪了。
　　王贵和安娜灰头土脸地从省城火车站里走了出来。
　　安娜看到了省城，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松弛和激动，和王贵当时回到村里的表情是一样的。

　　火车站外有家水果店，里面放着大串的巴拿马香蕉。安娜对着香蕉开始舔嘴唇，眼神中无线渴望。
　　王贵看出来了，拉拉安娜的胳膊说：“咱买点吃吧！”
　　俩人上前一看，安娜就退了回来：“不吃了，其实，小香蕉也是一样的。”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水果店。
　　王贵不干了，坚决不走，冲着营业员说：“称一把，小把的！”
　　营业员称完了说：“十块二毛三！”
　　安娜惊叫：“发神经啊！半个月的伙食呢，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