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王贵说：“你先带安安去附近玩，我帮妈妈洗洗头，换身衣裳。”
　　“不脏不脏，前两头刚洗过。”王贵年赶紧说。
　　安娜轻轻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我替您把头畀畀洗洗，顺便把头发剪剪，像我这样。城里人都时兴留短发，看着年轻精神。”
　　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安娜的发型，有点心动：“那……咱就剪剪？”

　　阳光下，婆媳二人在筒子楼外的小路上其乐融融地剪头发。
　　远处的草地上，王贵和小安安在打闹玩耍。
　　王贵说：“安安唱支歌吧！”
　　安安哼起了妈妈常哼的春之声圆舞曲。王贵笑着摸了摸安安的头：“真好听！”
　　“爸爸也唱。”

　　“爸爸不会唱你那个。你那唱的是什么啊，连个歌词都没有。你这个小脑袋瓜怎么记住的？爸爸给你唱段大戏，你听着。‘亲家母，你坐下，咱俩说句知心话……’”
　　王贵娘指着王贵和孙女说：“你看他爷俩，真喜庆啊。”
　　安娜也抿嘴笑起来，替婆婆细心梳理整齐头发，把发茬抖干净，又拿出一面塑料镜子放在婆婆前面，笑眯眯地问婆婆：“好看吗？”婆婆一面照镜子，一面满意地点头：“是年轻点啊！就是，头前这溜儿头发怎么老耷拉着，挡眼，我绞了吧！”说完，就去摸剪刀。
　　安娜赶紧挡住：“别别！明天我给您买个头箍，绞了就不好看了。”
　　晚上，安娜拉开走廊灯，领着婆婆上公共厕所。

　　到了厕所门口，安娜替婆婆拉开了厕所的灯，对婆婆说：“就这儿，一会儿自己能回来不？要我在这等你吗？”
　　婆婆一挥手：“不用，你忙你的吧！”
　　安娜替婆婆拉开厕所的门，自己转身走了。
　　半个多小时了，王贵娘还没回来。
　　王贵正蹲在走廊的地上封炉子，安娜端着脸盆跨出房间：“哎，你娘呢？”
　　“刚才不是你领着出去的吗？你怎么问我？”
　　“啊！这都快一个小时了，还没从厕所出来呢！”

　　安娜快步网公共水房走去。水房门口，婆婆正使劲把灯绳往空中抛。
　　“您这是在干什么呢？”
　　“咦？我刚才看见你一拉，那就明了。这要它灭，不得往上头扔？”
　　安娜笑了，从老太太手里接过灯绳，轻轻一拉，灯灭了。再一拉，又亮了。然后，安娜把灯绳交还给婆婆，老太太来回试了几下，脸上充满了奇特的表情。
　　“这玩意儿，挺神的啊！一闪一闪的。”

　　安娜听完就笑了起来。
　　夜里，安娜听老太太鼾声甜美，笑眯眯地趴在王贵身上小声说：“别说，你妈还挺聪明的，肯动脑筋，刚才我去厕所找她，看她关灯呢！这样……”安娜边说边学婆婆甩灯绳的样子。
　　王贵捂着嘴笑了：“那可不！人不说嘛，妈笨笨一窝。我娘要是笨，我咋考上大学的？”
　　安娜打趣：“那是谁考大学的时候数学得了个零蛋？”
　　王贵不好意思地说：“俺们文科，数学不算成绩的。”
　　老太太一翻身，坐起来了，迷糊着说：“这都啥时候了，还闹腾啥呢？吵得别人都睡不着，灯不花钱啊？”
　　王贵跟安娜吓得一缩头，赶紧关灯睡觉。
　　有一天下班后，安娜刚回家就看见王贵娘站在锅边，从锅里拣出根菜，塞进小安安的嘴巴里。安安也雀跃欲试地从锅里用手指头捞菜。
　　这时，斜对门的中年妇女吴老师冲安娜神秘地一招手，安娜刚忙走了过去。


王贵与安娜 6（2）

　　“吴老师，有什么事情？”
　　吴老师一把把安娜拉到拐角处：“小安啊，今天前面的王老师爱人说你家婆婆了。你知道吧，她上厕所时不关门的。这里都是公共厕所，好几次人家一拉门，看见她蹲在里面，人家都很不好意思。我赶紧提醒你一下。”
　　安娜面色有点尴尬：“哦，我知道了，我会说的。”转脸她又有些不高兴地说：“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背地里传来传去……”
　　“哎，我就知道你会不开心。你平时对谁都客气得很，看起来傲来西的，人家哪里敢直接跟你说？我跟你说，是因为咱俩都是上海人，互相之间聊得来呀！你也不要去嫉恨人家，也不要责怪你婆婆，以后注意点就好了。”
　　安娜出门的时候没忘了道谢，但一路走一路在打着主意，眼睛一眨一眨的。

　　晚饭的时候，王贵和他娘依然是大声地吃东西，狼吞虎咽，惹得小安安也跟着他俩学，吃饭显得很香的样子。
　　安娜不看婆婆，却只和女儿安安说话。
　　“慢点儿，不要上嘴唇吧嗒下嘴唇，多难听。饭是抿在嘴巴里含化的，不是用牙齿咬的。嘎吱嘎吱的，像牛吃草一样。”
　　正在吃饭的王贵和王贵娘一听，吓得赶紧收口。
　　安安拿手指头去盘子里捞菜。安娜一筷子敲在她手指头上，很响。她语气严厉地说：“有调羹为什么不用？手指头嘴里戳戳，地上摸摸，多脏啊！”
　　安安翻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妈妈，又看看王贵娘，眼泪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继而放声大哭，嘴巴里的食物一点点吐了出来，又开始打恶心，一副要吐的样子。
　　王贵娘急了，一把捏住掉在安安衣襟上已经嚼得烂兮兮的饭，塞进自己嘴里，又用另一只手摸着安安的头哄起来：“不哭不哭，乖乖该咋吃咋吃，俺们不听你娘瞎金贵。”转脸又气着质问安娜：“吃个饭都不能堵住你的嘴，看把孩子吓得！”
　　安娜的脸色很不好看了，重重地放下了碗筷。
　　王贵赶紧说：“哎呀，孩子吃个饭，你这是干啥呢，搞得一家大小不自在。你看你看，好不容易吃一点点都叫你给吓吐了！”

　　安娜碍于婆婆在一旁，不好发火。但忍了忍，还是脱口说道：“孩子就是要从小教育的。小时候不教育，长大被人看不起。特别是女孩子，更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子不教，母之过。我可不想我女儿长大以后到婆家被人指着我鼻子骂。”
　　王贵娘拿着抹布把地上和桌子上的污秽都擦了擦，边擦边说：“孩子已经瘦得跟猴精似的了，难得多吃点东西，你非要叫她不快活干啥？啥叫教育？那俺们孩子从小谁有空教育？不就拌在地里任他们自长，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人不偷不抢，大学也上了。那教育不是靠你今天想起来吼一嗓子明天想起来骂一句就成的。俺们不懂那些规矩道理，可俺们孩子个个都成气。你天天规矩一套一套的，你不也没上大学吗！看把俺孩子吓得！”说完，把抹布网屋外灶台上一丢，揽着孩子的头抱着哄起来。

　　安娜气坏了，但却还不了口。
　　深夜，王贵娘和安安都睡着了。安娜跟王贵使眼色：“出去转转？”
　　王贵不明白：“这大半夜的，转啥？”
　　安娜揪着王贵的耳朵：“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废什么话啊！”
　　王贵没办法，跟着安娜往外走。

　　两人来到了门洞口边的僻静角落。安娜说：“我警告你，以后教育孩子不需你在旁边护着！这样孩子能教育好吗？这算什么？我做恶人，你做好人，孩子跟你亲，恨我？”
　　“哎呀，你这是啥话啊！你的孩子，怎么能恨你呢？到哪儿都跟你亲。孩子得挑时候，吃饭的时候不能训，你这一训，不成心不让孩子吃饭吗！你就为这事儿半夜把我叫出来？”
　　“你娘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你考上大学我考不上？我是考不上吗？我都已经是时代的悲剧了，她还往我伤口上撒盐！你以为我考上大学了，还会今天在这里跟你王贵在一起吗？”
　　“你！她是我娘，她说你两句也是无心的，你还真计较啊！亏你还是城里人，亏你还天天说自己多有家教！”
　　“好，好，我今天不计较。可今天，吴老师跟我说，你妈上厕所从不锁门，好多邻居都碰到过，你得告诉她一声。这是大学，不是乡下，裤带往门上一搭就成了。”

王贵与安娜 6（3）

　　王贵听到这里，就明白安娜刚才发火是因为什么了。他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我明天就去跟她说。她农村生活惯了，这你要体谅。还有，安娜，我要批评你。有说直说，别拿孩子撒气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冲我来。你怎么骂我都行，别叫孩子委屈，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儿，懂啥啊！”
　　“我怎么拿她撒气了？我是她妈，我说不得她？我哪句说错她了？今天我就看见你妈拿手指头拿菜塞到了安安嘴巴里，接着孩子就跟着学。小孩子一天到晚四处玩，指甲缝里都是泥，弄不好一肚子蛔虫对孩子身体有好处吗？你知不知道人猿和人的标志是什么？一个直立行走，另一个就是会使用工具！有筷子不用，非用手，没进化好吗？”

　　“你怎么骂人？一天到晚讲文明，一张口怎么就骂人！你最两面派了，人前斯文，人后粗鲁。”
　　“我怎么就骂人了？说猿猴就算骂人吗？”
　　两人正吵着，一个邻居披着衣服走了过来。
　　“咦，是你们俩啊，我还当皮孩子来偷我丝瓜呢！”
　　安娜和王贵赶紧收声，尴尬陪笑。

　　邻居继续说：“昨天我菜园子里的黄瓜，每个上叫人咬一口。肯定是附近那个皮孩子干的。今天晚上特地来看着，不会是你俩吧？半夜了还不睡？有多少知心话说不完呀？”
　　王贵一把拉住安娜的手往家里走：“就睡就睡，我们正说家事呢！”
　　安娜赶紧转副笑脸，虽然不情愿。
　　两人一到家，又恢复到平静中。大家面上相安无事。
　　安娜洗完脸往门后挂好毛巾，突然就愣住了：“我用水布呢？”

　　王贵过来一看，门后是空的。
　　两人翻来翻去，王贵娘给惊醒了：“三更半夜的，找啥呢，明天再找吧！”
　　“你看见我挂门后那块白布了吗？”
　　王贵娘定睛一看，大咧咧地说：“刚才丫头吐，我顺手扯来擦脏了，后来扔在灶台上了，去那找找。”说完，转身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