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妈抱着孩子跑到老头面前，止不住地笑着说：“这小子不晓得命多大！以后是帝王将相的福气！几次要把他给做掉，最后还是被他给生出来。哎哟，这个乖小囝，你妈妈为了养你吃了多少苦啊！你是她大学文凭换来的！你是她的博士帽换来的！你是她干部身份换来的！这小子，不晓得多金贵呢！一斤怕是要合一斛珍珠了喏！”
　　安娜躺在床上听和妈妈说的话，眼中无限感伤，完全没有当母亲的快乐。
　　王贵中午下了课，赶忙骑上自行车准备去办公楼。在学校的小路上看见沈老师老远就按着车铃和自己打招呼。
　　“老王，这急急忙忙地干吗去？”

　　“嘿嘿，你嫂子给我生了个儿子！”
　　“哎哟，老王家有后啦？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有后啦，我不和你聊了，还得赶紧去趟房产科，不然就下班了。”
　　沈老师赶紧让开路：“快快！”
　　安娜的头上包着一块白布躺在家里，依旧是那间小屋。安娜的身边躺着儿子。


王贵与安娜 9（2）

　　安娜说：“妈，你回去吧，还要给爸爸做饭呢！王贵一会儿就回来了。”
　　安娜妈说：“哎呀，真是没办法。我要是千手观音就好了，要么就是哪吒，三头六臂。天天忙不过来，腰也疼，腿也疼，不敢歇一歇。这一生一世，我最眼红的就是上班的人，最少还可以休个礼拜天。我是一天做到夜，一年做到头，从来没歇过。带完十个孩子还要带几十个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劳碌的命啊！”
　　“那你还要我生？你的累是自己找的。”说完，她就抱起儿子。
　　“哎呀，叫你不要抱不要抱！月子病坐下了要下次坐月子才会好。你这样抱孩子会手痛，一辈子好不了。你还想生老三是吧？我来我来！”
　　这时，王贵满头大汗跑进来，第一件事情是脱了衬衫换背心，汗都来不及擦一把就把女儿抱回家喂水扑蛋。安娜妈端着尿布要去洗，王贵赶紧接过去。

　　“妈妈，你快回去，爸爸一个人带着姐姐的孩子，连饭都吃不上，要着急了。家里有我，谢谢啊，谢谢！”
　　“哎哟，自家人，用得着说谢吗？你一个人行不啦？”
　　“行，没问题！不就是不让安娜下地吗，不就是不下凉水吗，我都干得了。她晚上吃的你烧好了就行！”
　　“饭菜都在饭捂里，我走了。”
　　安娜妈解开围裙，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衣服头发，对安安说：“乖小囝，听爸爸话，不要吵妈妈啊，外婆明天来看你。”
　　老太太踮着解放脚，到门口看看正午烈日，眉头一皱，手当伞遮着眼，扭出了门。

　　安娜一边吃蛋，一边皱眉头。
　　“那么难吃！”
　　“吃！营养！你到现在都不下奶，我明天都想去买鲫鱼了。”
　　“你就怕饿着你儿子！哎，孩子户口上了没？你有没有去登记要新房子啊？”
　　旁边儿子开始大哭，安娜一边解扣子，一边抱孩子。
　　王贵迟疑着说：“登时登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娜马上警觉起来。
　　“就是……就是……我听房产科的人说，今年开始，计划生育，凡是只要一个孩子的，分房子按两个户口算。我们……我们怕是不占巧了。”
　　“什么话！没怀的时候为什么不是这个政策？偏偏我生了又一个算俩？这不是欺负人吗？我明天把孩子砸到他们房产科去，让他们带着！”
　　安娜说完，随手把正在吃奶的孩子给推出去。孩子含不到丨乳丨头，哇哇大哭。
　　“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霉运都叫你哭来了！你从到我肚子的那一天起，就没给这家带来过一点好处！要不是你这个二多子，我怎么会受这么多气？要不是你这个二多子，我怎么会跟一个乡下人在一起？要不你这个二多子，我现在都已经到科大报到了！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就是个丧门星！二多子！”安娜就势在儿子身上拍了一巴掌，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安安害怕地抱住爸爸的腿。
　　王贵赶紧说：“哎呀，你这是做啥呀！儿子哭，那是因为你不给吃嘛！你赶紧喂喂他。”
　　“不喂！饿死他！本来就是不想要的！”
　　“我知道你这个人，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儿子生都生了，你总不能把他给饿死吧？你喂喂他，就喂他一口。”
　　“儿子儿子，你就知道儿子！要喂你自己喂，我不喂。孩子是你要的，你喂！”

　　王贵无可奈何地把背心往上一掀，露出两个大图钉：“我没有啊，我要有奶，我还麻烦你干吗？借你奶用一下啊！”说完，手就往安娜的胸上摸。
　　“你干吗？你干吗？流氓！”安娜破涕为笑，一边推王贵的手哦，一边伸手去接孩子。
　　王贵抱着儿子在门口晃悠，门敞着透气。路过门口，王贵就跟屋里的安娜保证：“安娜，你对这个家，贡献实在是太大了。我对你啥都不求，只求你喂饱我儿子。别的事，我一个人都能扛下来。”说完，又晃着儿子在走廊里溜达。
　　邻居吴阿姨端着一碗米汤走了过来。
　　王贵笑着说：“吴阿姨。”

　　吴阿姨问：“吃饱了？”
　　王贵点了点头，吴阿姨看了看二多子。
　　“嘿嘿，还真像你，安娜呢？”
　　王贵用嘴往屋里一努。
　　“没睡着吧？”

　　王贵摇摇头。
　　吴阿姨端着米汤进了屋。
　　“哎哟，安娜，我听说你家二多子在哭，赶过来看看。你奶还没下吧？我家有熬的米汤，端一碗来给你。我都撇上面稠的，赶快喝下！”
　　“吴阿姨快坐，真是麻烦你了。”

王贵与安娜 9（3）

　　吴阿姨把米汤放桌上，坐在安娜旁边。
　　“安娜呀，你儿子我刚才看了，大鼻子大眼，好俊喏！长大后一定是国家的栋梁。”
　　王贵在门口站着呵呵直乐。
　　黄昏了，安安还在外面疯玩，邻居李叔叔一把拉住安安：“安安，你都姐姐了，怎么还这么疯玩啊？怎么不回家照顾弟弟？”
　　“爸爸说，让我尽量少回家，离我妈妈远点，她心情不好，不要惹她生气。”安安可怜巴巴地回答。

　　李叔叔心疼地搂住安安说：“走，到李叔叔家去玩，李叔叔家有腌糖蒜。你想不想吃？”
　　“想！”安安答。
　　李叔叔抱着安安刚进门洞，就听见安娜放声大哭。
　　“我造了什么孽啊，才生下你这个二多子！吃，你给我吃！你不吃，饿死你这个狗东西！”
　　邻居们纷纷走出家门，围到安娜家门口。
　　安娜神色憔悴，几乎要崩溃了，对手里的儿子无能为力。

　　吴阿姨说：“哎呀，小安呀，你妈妈呢？这两天怎么没见你妈妈来过？”
　　安娜抽泣着说：“家里爸爸病了，还有姐姐的孩子，妈妈脱不开身。”
　　吴阿姨说：“哎呀，小安呀，你真是的！你还在坐月子，怎么好这样生气呢？有什么困难，不还有我们邻居吗？小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胖是胖得来……屁股连着小眼，眼睛都叫肉挤没了，这才几天啊，都瘦成猴精了。不行，小安，你奶不壮，这样喂孩子，要出毛病的。对面楼的小宋刚生了个女儿，听说奶水多得倒掉，我抱着孩子过去求求，看小宋能不能喂两口。”

　　吴阿姨一把抱过孩子就走。
　　周伯母也说：“小安啊，我家今天炖了鱼，我给你送碗汤过来。”
　　李叔叔也说：“小安，你放心坐月子，安安就吃在我家，住在我家。正好我家小星喜欢安安，俩人做伴。你放心，我把好的都省给安安吃，比亲闺女还疼她！”
　　安娜感动得热泪盈眶，眼泪直流。
　　安安在李叔叔家吃饭，嘴巴放肆地吧嗒着，跟王贵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周伯母赶紧说：“慢点吃，慢点吃，没跟你争。这都是你的。我们安安饿坏了吧？”说完，她从大碗里挑出个笋尖放进了安安碗里。
　　小星说：“安安，你爸爸有了你弟弟，不会喜欢你了。你爸爸喜欢你弟弟。”

　　李叔叔用筷子敲了敲小星的脑袋：“不许胡说八道！爸爸妈妈对小孩都是一样喜欢的。”
　　安安一边吃饭一边回答：“我也喜欢弟弟。”
　　李叔叔感兴趣地问：“安安，那你说说，为什么你也喜欢弟弟呀？”
　　“因为有了弟弟，爸爸妈妈就不管我了。我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我从高高的台子上跳下来，妈妈也不会管我，我两天没刷牙，妈妈也不知道。嘿嘿！”
　　周伯母说：“高台不能跳的，万一跌倒，脸摔坏了，我们安安就不美了。还有，奶奶知道你没刷牙了，等下奶奶带你去刷牙。”
　　安安捂着嘴巴后悔起来。
　　王贵忙了一通，看天色很晚了，就去邻居家把安安领了回来。他站在门口谢了半天，刚走到走廊里就听见安娜惊叫的声音：“哎呀，又拉了！拉了一床！”

　　王贵进门赶紧放下女儿，冲了过去。
　　“你别弄，你别弄。我来，我来。”
　　“来什么呀来！床单已经没得换了，就两床，另一床还在那没洗呢！这可怎么办？”
　　王贵翻起木盆里的被单来回查看，又看看现在的床单。
　　“我等下先洗洗这床，这凑合着睡。有屎的那边你让开，晚上我带儿子睡。你爱干净，你睡行军床。这有啥呀，自己儿子的屎，不脏。上头铺块尿布就行了，我不在意。想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哪有床啊，整天不就跟牲口睡草垛吗？跟那时比，现在不知道强多少倍了。你就暂时凑合几分钟，我一会儿就来。”
　　王贵连口水都没喝，更别提吃饭了，端着木盆就往书房走去。

　　王贵和吴阿姨一起拧床单，安安端着一碗剩饭看着爸爸：“爸爸，吃饭……”
　　王贵手里正忙着：“安安乖，爸爸现在忙着，等一下啊。”
　　周伯母冲进水房：“王老师啊，你快回去，你家小安在叫你。儿子发烧了！”
　　王贵丢下床单就往屋里跑，吴阿姨忙着拉都来不及，床单的一头落在了地上。
　　王贵冲到屋里：“这……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浑身滚烫的儿子，王贵一筹莫展。

　　周伯母说：“得赶紧去看医生！”
　　王贵抱着儿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对邻居说：“麻烦照看一下小安和我女儿，我带儿子去看病。“

王贵与安娜 9（4）

　　吴阿姨赶紧接话：“哎，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