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告诉我，我就不生气了？你这个骗子！你是大骗子！家贼难防啊……我辛辛苦苦攒的五十块钱，又被你家搞走了！你……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那……那怎么办呢？家里困难，你找我的时候就知道。”

　　“你家困难，我家就不困难吗？孩子穿的衣服都是我姐孩子剩的。我一年到头不做一件衣服，天天吃萝卜干大白菜，有一口好吃的都想着省给孩子吃省给你吃，还月月到我妈那边借钱。说是借，从来不还。你倒好，每月给你家寄钱，明着寄不算，还要偷偷寄！你……你就是一只老鼠！你不要忘记了，你是这个家的男人，不是你妈家的！你为什么总吃里扒外？”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叫我爹病死吧？”
　　“你拿我存折，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啊，为什么不说一下？不问问我这钱要拿来干什么用？”
　　“当时急，又怕你不同意。”
　　“你的意思是，我同意不同意你都是要寄的，对吧？王贵，你胆子好大，你根本没把这个家当自己的家！出了问题了，没钱了，就叫你老婆出面去刮丈母娘家，刮来了钱再偷回你自己家，你有没有一天把这里当你自己的家呀！我就是你家农村建设的搬运工，你家今天又娶个媳妇，明天又添个孙子，后天又搭间瓦房，哪一项钱不是从我嘴里挖来的？王贵，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王贵吓得赶紧摇手：“小声点，小声点，别叫邻居们都听见。”
　　“你好意思偷，不好意思叫我讲啊？怕什么怕，我不怕，我就是要大伙儿都来看看，我家出了个家贼！你把钱还我，还我……”安娜开始嚎啕大哭。
　　李奶奶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敲门：“安师傅，出什么事啦？开门啊，开门。王老师，你开门。”
　　邻居已经开始在敲门了，王贵赶紧开了条缝：“没事没事，家里老人病了，正伤心呢。”
　　安娜一听邻居敲门，赶紧收声擦眼泪，一句话都不说了。

　　等事情安稳了点后，安娜坐在床上大声斥责王贵：“我伤心啊！我怎么嫁了你这种人，招呼都不打，就把我急用的钱给拿走了。你给我去偷去抢，总之你要把钱还给我！”安娜开始趴在被子上哭泣。
　　安安拉着弟弟进屋，一看妈妈哭得伤心，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靠着门站着。弟弟懂事地爬上床，趴在安娜身边，拿小手给妈妈擦眼泪。
　　安娜搂着儿子哭得更厉害了。王贵赶紧劝慰：“小安……你别哭了，我错了。我下次拿钱以前一定跟你商量不行吗？你别哭了。我给你赔不是了。”
　　儿子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安安一个人站在门边动都不敢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家人哭做一团。
　　王贵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局面：“我写保证书，我写，我保证不往家里偷偷寄钱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说着，他赶紧去拿纸笔。
　　“我不要你写保证书！写有什么用？我在哭我的命，命里让我摊上你这种男人，我真是上辈子作孽下辈子报应啊！呜呜……”


王贵与安娜 11（2）

　　就这样，尴尬的局面一直持续着。
　　夜晚，孩子们都睡了，安娜顶着两只桃子眼还在抽泣。王贵蹲地下可怜巴巴地说：“不能再哭了，哭得头疼。咱想法子解决问题啊！”
　　安娜一想，又开始掉眼泪：“有什么法子？只能我去找父母借。以前每个月借几块，这次倒好，一借借好几十。我怎么开口啊？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那么一大笔钱，我估计爸妈一下子也拿不出来。要不，我先去工会借点吧，以后让他们从我工资里慢慢扣。”
　　“只能这样了。可去年儿子生病从工会借的钱还没还完呢，怎么好意思再开口？”
　　“慢慢还吧，迟早能还清。”

　　“王贵啊，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先顾着小家，然后再想你的大家？五十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够孩子上半年幼儿园了。我做死做活要多久才能攒出五十块啊？”
　　“我知道了，这次不是特殊情况吗？”
　　“你家特殊情况太多了！哪个月没有特殊情况？你这样，我实在是吃不消了。”
　　“哎，我知道了……”王贵赶紧点头哈腰地说。
　　王贵以他的柔软又一次战胜了安娜的坚强。
　　早晨，安娜从车间里出来，正看到一个认识的大姐来还板车，她打了个招呼：“哟，李大姐，干吗来了？”
　　“我昨天借了辆板车，到乡下的菜地去拣人家雪里蕻外面的叶子，好便宜啊！一板车几十斤，才一块多钱！回家腌一下，够吃一个冬天了！”

　　安娜有点动心了：“大家，你在哪儿收的啊？去一趟要多久？”
　　“哎呀！这种苦你们这种城里人是吃不下的。你就从市场上买新鲜的吧，也贵不了多少。”
　　安娜笑了笑，没说话。
　　当王贵有滋有味地吃着腌好的雪里蕻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平时娇滴滴的安娜会亲自去借三轮车、跑到乡下拾菜，还找了一口缸把菜腌好。当在饭桌上王贵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他惊呆了。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这种事情不要你做。你是大学教师，有身份的人，这种丢人的事情还是我这个小工人来做好了。”
　　“安娜……我真是对不起你，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跟着我，让你受穷了。”
　　安娜笑了：“哈哈，大家不都一样吗？要穷都穷。我在撑架子晒菜叶的时候，隔壁吴老是家挂的萝卜干一串一串很好看，还有王阿姨家晒的红辣椒……我们满院子红的绿的黄的，姹紫嫣红，很别致呢！”
　　安娜说得好听，王贵听起来却很伤心。
　　这一天，王贵进门又看到安娜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找什么呢？又找存折？我没动你的啊！”

　　“我现在还哪有存折啊？有点钱就赶紧还帐。我找这个月的生活费呢。”
　　“在呀？不就在抽屉里吗？”说完，王贵走过去，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了几块钱零钱。
　　安娜当着王贵的面把钱点了点，立刻质问：“就这么点？我说的是整钱！”
　　“不都花了吗？”
　　“王贵！这才过二十天，抽屉里就剩七块八毛三了，剩下的十天你打算怎么过？”
　　“每个月还工会的帐，一拿工资就扣去了。牛奶卡买过了，孩子入托费交了，大的开销都付了，不就是吃饭吗？又不买菜，凑合凑合。”

　　“再怎么凑合七块也不够啊！你又要我去我妈家拿钱？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你老实交代，钱都花哪儿去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又给家里寄钱了？还不老实，不说实话！”
　　“就这么多，我向毛主席保证，我一分钱都没寄家里。”
　　“你没寄？你保证？那你这个月里头那十块钱的邮局单子怎么回事？”安娜举着手里的单子问。
　　“哎！这不是以前讲好的吗，是你同意的啊！”
　　“这你从来不会忘。我同意一次给你家钱，你能记成一辈子！家里现在这么紧张，你就不能暂时不寄吗？”

　　“那我怎么跟家里交代啊？我娘还指着钱过日子呢！”
　　安娜翻了翻米缸，里面的米刚铺了个底。她又去煤球箱看了看，里面只有几块煤球外带一堆煤灰。
　　安娜回到自己屋里继续跟王贵算帐：“你娘过日子，你就记得你娘，你也不看自己家空成什么样！这米还够吃三天吗？这煤还能撑五天吗？后面的几天怎么过啊？你想过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缺，你还说大开销都付了！你这家怎么当的？钱都给你花到哪去了？我吃没吃着，穿没穿着，什么都没感觉到，一翻抽屉，靠住没钱。你说，是不是除了每个月那十块，还偷着给你娘寄钱？到死你都不能和你那亲农村断了根儿！我对你再好，吃糠咽菜都换不来你对家的真心！”


王贵与安娜 11（3）

　　王贵也急了：“天地良心！谁给家里偷偷寄钱出门叫车撞死！”他非常委屈地蹲在了地上。
　　“那钱呢？钱都到哪儿去了？难道给你拿去养小老婆了？”安娜一发火就口无遮拦。
　　“你胡说八道啥呀！孩子都在边上，注意点影响啊！”
　　安娜忍不住笑了：“看你那猪八戒样儿，我倒贴估计都送不出去，要有人看上你，我倒解放了。那你倒说说看，钱你花哪儿了？报账给我听听。”
　　王贵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抬头说：“不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吗？天天吃天天喝的！”
　　“那你讲，这后面十几天怎么过？”

　　“对付着过呗。”
　　“怎么对付，你拿个法子，别又跟我说去工会借，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了。月头还，月尾又借回来。”
　　“那怎么办？要不找邻居借？”
　　“邻居不找我们借已经不错了。上次王老师来借五块钱，我硬是拿不出来。算了，我去想办法吧！”
　　安娜想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去回爸妈家去借。
　　安娜爸老远就看见安娜走过来了。他想了想，等安娜一进门就迎了上去，不声不响塞给她五块钱：“不要告诉你妈啊，不然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不好做。”

　　没想到的是，安娜妈也是如此。趁着安娜帮自己洗衣服的空当，安娜妈看看四周没人，悄悄把安娜拉到一边，塞给了她五块钱：“不要声张啊，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摆不平的。”
　　临走，爸妈聚到一起，很冠冕堂皇地递给她一包米和几样荤菜叫她带上。安娜妈说：“这个是给安安和多多吃的，拿着！”
　　“不拿了不拿了……”安娜还假客气。
　　安娜爸也说：“兄弟姐妹都有，不要客气了。这是外婆外公的心意啊！”
　　安娜带着沉甸甸的粮食回到了家。她把米放进米桶里，把油倒进茶缸里，把菜拨出一点来放在桌面上。

　　“孩子们，吃肉肉啦！”安娜欢快地招呼着。
　　小孩子们大口开吃起来，安娜不停地给他们夹菜。王贵在一旁闷头吃着白饭，安娜往王贵的碗里也夹肉：“吃啊！难得开荤。”
　　王贵把肉搪开：“你吃，给孩子吃，我不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