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吃就吃！大男人身体不能亏空的。一星期吃一次肉，最少要保障的。”
　　“那你也吃。”
　　“我不吃，我怕胖。”
　　一家人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饱饱地吃了一顿饭。

　　晚上，安娜坐在门口，敞着门，把毛衣架在凳子上，拎起线头，一手捂着灰一手卷毛线。王贵坐在一旁陪着备课。
　　安娜说：“小王，下星期是端午节了，妈妈叫我们回去吃饭。我们不能空着手，兄弟姐妹都要到的。”
　　“嗯，你说，买什么，你做主。”
　　“爸爸妈妈今天给我十块钱，我到时候花五块买点水果点心带去，去的时候你提着，给你撑面子。”
　　王贵不以为然：“自家人，谁提不一样？”
　　“不一样。你是我的男人，我看不起你可以，但别人要看得起你。不然就看低我，有损我家风光的事情我来干，给我家贴金的事情你去做。爸爸妈妈家里，弟弟妹妹面前，你要拿出点男子汉气概，不要老往我妈厨房里钻。姐夫妹夫都不去，你也不许去。”
　　“面子算什么啊！帮妈妈干事情，我自己愿意的。”
　　“不行。要帮我去帮，我可不想让人家觉得你是个草包大学教师，只知道烧菜做饭。那天你也拽两句洋文，镇镇他们。”
　　安安都笑了。

　　王贵也笑着说：“这容易啊！Hello，Good Morning，Thank You Very Much，Bye Bye……这就足够镇他们了。”
　　“哎！有点水平行不行？你就不能谈话里引用两句叔本华尼采的话？”
　　王贵假装愣了愣，装模作样怯生生地问了一句：“谁是叔本华？”
　　“你个草包！”安娜哭笑不得地拿毛线针敲王贵的头，自己活动了一下身体：“睡觉，最近累得浑身疼！”
　　周日，王贵和安娜风光地拎着点心，抱着孩子出门了。安安拉着妈妈的手，王贵抱着多多。

　　“等等！”安娜从后面喊道：“哎，衣服穿得七扭八歪，肩缝都没对着正中。裤缝也是歪的，过来！”
　　安娜说完给王贵调整了一下，又在王贵的衣服前襟上掸了掸，对着王贵前襟的一个白点仔细观察，有点不满的批评起来：“吃点饭，溅得到处都是痕迹，真是没办法。什么好衣服你都穿不出来。”说完，她拿手绢沾点口水给王贵的衣襟擦了擦。

王贵与安娜 11（4）

　　“哎呀！讲卫生的是你，不讲卫生的也是你。天天嫌人家口水脏，自己不也拿口水擦来擦去吗？你这样跟农村妇女有什么区别？”王贵跟安娜打趣地说着。
　　“哟哟，进城才几年呀，也学会穷讲究了，还嫌我脏。看样子，近朱者赤，你终于过得有点像城里人了。我是没办法，给你拖累的，近墨者黑，越来越不讲究了。哎！”
　　“人家讲夫妻相夫妻相，大概就是说的，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生活习惯作风都一样，就像了。”
　　“去去去，我要是跟你有夫妻相，那我真是出门要纱巾盖脸学阿拉伯人了。你那么土，我怎么可能像你？”
　　王贵哈哈大笑。
　　安娜走了几步又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没干什么重体力活儿，怎么浑身酸疼……”

　　王贵赶紧在身后帮她捏着肩膀。
　　安娜笑着说：“去去！让大家看笑话……”
　　王贵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往安娜妈家走去。
　　王贵拎着东西进了门，安娜妈赶紧迎了上来：“阿贵来啦！”
　　安安高兴地叫着：“外婆，外公！”说着，扑上去亲了外婆一口，外婆乐开了花。

　　“乖囡，比弟弟好，弟弟像个憨大，不晓得叫人。”
　　“叫外婆，叫外婆。”安娜哄着儿子。
　　儿子一回身，抱着王贵的脖子说：“爸爸。”
　　“谁养的谁亲。安安是我带大的，我就看着喜欢。这个小的，是他爸爸一手带的，就是跟他爸亲。”外婆笑着指着多多说。
　　安娜在家里忙里忙外，王贵在屋里逗几个孩子玩。安娜把饭给爸妈盛好，又给王贵端到眼前。王贵顿时感到受宠若惊，刚要站起来接，被安娜用眼神制止了。
　　“妈妈，很快我们就要搬家了。等搬了家，我们请爸妈还有兄弟姐妹去家里玩。”

　　安娜妈感叹道：“哎呀，真要搬啦？太好了！讲是为要房子生个小的，小的都几岁了，房子才到手，真是啊……好事啊！”
　　安娜和王贵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积累了很多天之后，安娜终于倒下了。她经常感到头痛发热，浑身无力。王贵拿出温度计，让她量量。
　　五分钟后，安娜把温度计从口中拔出，看了看温度，又摇手甩了甩温度计，很难过地看了看王贵。
　　安安跑到床前摇着妈妈说：“妈妈带我翻绳子。”说完，她就递过来一条绳子。
　　安娜勉强坐起来，把绳子绕在手上。王贵走上前跟安安说：“乖，出去玩吧，找小星姐姐。妈妈生病了。”
　　安安懂事地拿着绳子出门了。王贵给安娜倒了一杯水说：“不行，你得去看。高烧不退，都四天了，撑什么啊！”
　　“我看了啊，不是在吃退烧药吗？”
　　“退烧药指标不治本，得找出发烧的原因。我下午陪你去。”王贵看着表说：“等我开完会回来吧，不超过三点半，我骑车带你去。”

　　“不去，浪费时间，也许过两天就好了。”
　　正说着，李奶奶拉着小星和安安进门了。
　　“李奶奶！”王贵和安娜齐声招呼。
　　“小安，你躺着吧！我听安安说你发烧了，赶紧过来看看。”说完，摸了摸安娜的头：“这烧得不轻啊！烫手，得去看。”
　　“不碍事的，过两天自己就退了。以前下放到生产队，生病去哪儿看啊？就在家躺着休息休息就好了。李奶奶，我这都是累的。”

　　“哎哟，小安，可不能大意！对面楼的小安你知道吧，二多子那时候没奶吃，还问她借奶呢！多年轻的一个人啊，我才听说查处乳腺癌了。这两天就要去动手术，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她也是太大意了，不疼不痒的就是老瘦，自己摸着胸上老有个活动的小核桃，还当是乳腺增生，你看这一拖，拖出大毛病了吧？你们小年轻啊，都以为自己身体壮，什么大病都绕着你走，脑子里就没有上根弦儿。你看小宋的孩子，跟二多子差不多大，说不定就没娘了，太可怜了。就算为了孩子，你都不能马虎，这是你当妈的责任。我带孩子们出去玩儿了，中午安安就在我家吃饭，你歇着吧！安安，走，咱们跟小星玩去。”说完，李奶奶就带着孩子出门了。

　　安娜一听，面色顿时凝重了，赶紧转头对王贵说：“小王，你下午不要开会了，带我去看病去！”
　　王贵笑着说：“为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别人跟你一说，你听风就是雨？走，咱们马上去！”
　　安娜头靠在王贵的背上，无精打采地往医院奔去。

王贵与安娜 11（5）

　　挂号，进了门诊，医生简单检查了一番，问道：“烧几天了？”
　　安娜说：“四天了，都是三十八度五以上。”
　　医生直接压舌头看了看扁桃腺，又听了听胸音，然后摆出了一副确定的表情：“查查血常规吧！”
　　于是，王贵陪着安娜来到了化验室外，排在长队的后面。
　　护士拿了针头和一个馆子在等安娜。安娜一看血从胳膊里缓缓流出，脸色就开始煞白。等站起来的时候就软软地往地上躺，王贵赶紧一把揪住安娜：“哎，哎，这怎么了？”
　　护士赶紧从里面跑出来，把安娜搀扶到凳子上躺下：“估计是晕血。她这一天吃东西了吗？”

　　王贵回想了半天竟然想不起来。
　　安娜虚弱地坐在凳子上，头靠着墙。王贵排队等着拿化验结果。王贵一脸焦急的表情，眼看着时钟指向了五点半。
　　安娜看着时钟也开始急了，扶墙走过去对王贵说：“你赶紧先回去吧，家里孩子等着呢！我自己等。”
　　王贵沉吟了一下，把单子交给安娜：“好，你自己当心……一会儿你怎么回？”
　　“放心，我走得回去。”
　　王贵握了一下安娜的手，飞快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护士叫着安娜的名字，安娜赶紧走了过去。
　　抽血阿姨一脸沉重：“你还有其他毛病吗？怎么白血球这样啊？太不正常了！赶紧找大夫看看……”
　　安娜的腿当场就开始发软，“白血病”三个字突然就蹦到了脑海里。
　　“大夫，是白血病吗？”

　　“这你得问医生，我只负责化验。”抽血的阿姨语气里充满了同情。
　　区区几步从化验室到医院的路，安娜竟然挪不动脚步。她眼里噙着泪花，手抖得厉害。她想，我孩子还小，不能没有母亲。
　　等她安娜到了内科门口时，门都关了，就只有叫号的护士在收拾器皿。
　　安娜声音颤抖地问：“请问，医生在吗？”
　　护士回答：“下班了，你明天再来吧！”
　　安娜脸上彻底充满了绝望的表情。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
　　一进门，两个孩子就往安娜身上扑，王贵正在把菜都端上桌。

　　“开饭！小安，今天看病结果怎么样？”
　　安娜强颜欢笑，摸着孩子们的头说：“一切正常。”
　　“那发烧是什么原因？”
　　“细菌感染。宝贝们快去洗手，妈妈陪你们去。”安娜声音特别温柔。
　　二多子扭着说：“我不洗！我要玩。”
　　安娜无限眷恋地蹲下身子，揽着二多子的头说：“宝贝，先吃饭，吃完饭再玩，妈妈陪你。”安娜全然没有平日里训斥二多子的刚烈。
　　吃饭的时候，安娜把肉一点一点撕开了放进儿子的碗里，又拿勺子喂他。
　　王贵忍不住说：“他都这么大了，早就能自己吃了，你喂他干吗呀！你自己吃。”

　　安娜拿起筷子，夹起菜，都送到嘴边了，又放进碗里。她眼圈红了，但却强忍着泪水说：“嗯，我吃。”
　　王贵没有发现安娜的异常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