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转了个圈，又回到起始点。王贵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无论绕多大弯，安娜总能回到这个问题上，并用防贼的眼光看着他。他又开始额头冒汗了：“天地良心！谁给家里偷偷寄钱出门叫车撞死……”
　　折腾了一通，王贵坐着生闷气，安娜也生闷气，俩人背对背不说话。
　　安娜说：“你还气？我都没一笔一笔让你对账了，你气什么气？你就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堵我的嘴，好不让我查你的帐！从下个月开始，每花一分钱，你都得给我记下来！月底对账，我倒要看看你钱怎么花掉的！”
　　王贵哀求：“你饶了我吧！家里事情那么忙，学校事情那么多，你一拍屁股每天清早走人了，剩下家里大小事情都是我的，洗衣服做饭带孩子备课上课写讲义，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你能不能让我歇口气？”
　　“不行！你不肯记账，说###里有鬼。按说记账式清洗你的最好方式，有据可查我怎么诬赖你给家里寄钱呢？记个账能占用你多少时间？从下个月起，记账。喏，这个小本子，专门留给你记账，其实这也不是约束你，我主要是想检讨一下哪些钱是必须花的，哪些钱是可以省下来的，以后好有个计划。计划经济，计划经济，就是这个意思。没计划怎么行？”

　　“好好好，你说咋办就咋办。家里事事都按你的意思来，你总没意见了吧？”
　　安娜心满意足地出了门，屋里留下王贵。王贵起身走到了书桌旁，翻出一个小笔记本，工工整整地在封面上写上：记账本。
　　但是，事实并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下一个月还没结束，抽屉里又是只剩下了一些硬币。

王贵与安娜 12（2）

　　安娜狠狠地把抽屉关上，坐在了椅子上生闷气。
　　王贵又开始讽刺安娜：“这下你不怪我了吧？账也记了，没到月底，钱又没了，嘿嘿。”
　　“幸灾乐祸！你以为你可以摆脱干系吗？我等下对账，少一分都拿你试问！”安娜拨着算盘拿着笔，压着小本子上的每一项逐行查对。
　　“我问你，八号那天怎么没记录？难道一分钱没花吗？”安娜敲着本子问道。
　　王贵手里拿着锅铲，呆站在那里回忆着。

　　“八号？八号是星期几？星期四？早上我三四节课，送完孩子去幼儿园，我就……买菜去了……”
　　“买的什么菜、多少钱？账呢？”
　　“账？我肯定记了……没在本子上吗？”
　　“废话！在本子上我还问你？”
　　王贵把锅铲往台子上一扔，就开始翻箱倒柜：“我记了，记了。没记本子上？对了！那天没找到本子，顺手记台历上了。台历……安安，帮爸爸找这样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字的！”

　　安安也开始东翻西翻。
　　安娜说：“你不要叫小孩找，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
　　王贵说：“乱了再收拾，这个清白很重要！”
　　“爸爸，这个是不是啊？”安安举起一张纸。
　　王贵回头看了一眼：“不是。”
　　“爸爸，这个是不是啊？”安安又问。
　　“哎呀，也不是！是爸爸写的字，不是你写的。”王贵一张一张翻：“哎，邪了，就这张不见了！我明明写在这拐角的，就八号那张……没有了！”

　　安娜也继续施压：“找出来！找不出来你别赖我说你给你娘偷偷寄钱啊！贼不改姓！”
　　“骂你自己。”王贵板着脸怒了。
　　“就骂你！回回钱都少，没一个月都对上账！你不是玩手腕是什么？家不当家，心都长在外面！”
　　“动不动就骂人！事情还没搞清楚，又着急了！我都没骂你没把家管理好了，你又骂我！什么账都算我身上！”王贵一边回嘴一边继续乱找。“我肯定记在台历上的……你看！你过来看！对着灯我都看到字的印子！蒜苔五毛，鸡蛋两块三，黄瓜两毛，这是什么？你看！”
　　安娜对着纸在灯下来回转：“这应该是……辫子？辫子？什么辫子？”

　　王贵一拍脑袋：“橡皮筋！女儿的橡皮筋，我写的辫子花。”
　　“你！橡皮筋要买三毛钱的？”
　　“她橡皮筋老丢，我怕你骂她，多买点存着。”
　　安娜翻了王贵一眼，又坐回去继续对账。
　　安娜翻了几页之后又问：“十七号呢？十七号那天怎么又没记？”

　　“十七号是哪天？星期一？不就是前天吗？我记了，顺手记一张报纸上的。我一找就找到，等着啊！”王贵又开始四下乱找。
　　“王贵！你火上坐着东西呢吧？我怎么闻到什么糊了……”
　　王贵立马停住：“坏了！稀饭……”
　　王贵跑到灶房，抓住锅铲就狂奔到外头，一边搅和一边唏嘘：“你看你！你这个人真是的！你就不能吃完了慢慢算吗？这一锅饭……哎，可惜了！”
　　“别搅别搅，味道都坏了。上面好的你跟孩子吃，下面糊的我吃。”
　　“哪能叫你吃？我吃。”

　　“我喜欢吃糊稀饭，糊的香。以前下放的时候，还特地炕锅巴呢！”
　　吃完晚饭，孩子们在玩闹，王贵在收拾桌子。收到一半，王贵突然待着不动了，直愣愣盯着儿子看。安娜还在清点帐目，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突然抬头看到了王贵的表情。
　　“王贵，你看什么呢？”
　　王贵喝道：“二多子，你过来！”
　　二多子颠儿着就过来了。
　　“把你刚才玩的宝贝也带来。”

　　二多子又颠儿着回去了，捧着报纸做的宝儿回来。王贵赶紧把报纸给拆了，二多子在旁边叽叽歪歪地嚷着。
　　“臭小子！把你爸爸的清白藏起来啊！两块三毛二呢！以后叠宝儿之前要请示汇报，爸爸说没用的你才可以叠！”王贵献宝一样地把半张带字的报纸恭敬地捧给了安娜：“凑齐了吧？”
　　安娜又把报纸上的几项加进去，算盘噼啪乱响了一番，然后潇洒地一收手，嘘了口气，抬眼看着王贵。
　　王贵问：“齐了吧？洗清我的不白之冤了吧？没寄钱回家吧？”
　　“还差三块一毛四。”

　　“差不多行了，谁能记得那么准确？有时候一分两分的，就随手忘记了。”
　　“不行！月月差，年年差，每个月差三块多，一年下来四十块呢！孩子的衣服都有了！你老实交待，这钱你藏哪儿去了？”
　　“天地良心，谁藏叫谁……”

王贵与安娜 12（3）

　　“又是出门叫车撞死。你都不晓得该死多少回了，赶紧的，找！找不到你不要吃饭！”
　　“你都讲顺嘴了吧？这才刚吃过，糊稀饭。”
　　“哦！那就明天不要吃饭！”
　　王贵开始苦思冥想：“可能上礼拜买了回葱。”
　　“多少？”

　　“五分钱？”
　　“你每次不都叫人送你两颗吗？”
　　“那天临时用，啥都没买，怎么好意思叫人送？”
　　“还有！”
　　“大蒜？我没写大蒜吧？大蒜恐怕一个月下来也得要个三五毛？”
　　“三毛还是五毛？”

　　“五毛！”
　　“算三毛！吃一嘴大蒜臭，还吃！下个月别买了！”
　　“没蒜烧瓷不香……”
　　“别废话！跑题！还有？”
　　“儿子！儿子买的玻璃弹珠！人家孩子都有，他不能没有，我买了两毛钱的。”

　　“多多，不许把弹珠放嘴巴里！卡着嗓子怎么办？吐出来！”安娜奔过去抠儿子的嘴，手里拿着弹珠拍在桌子上。“都给你算上了，还不够，你再编吧！还有什么？”
　　“五分钱的画片！多多上次出去买的。”
　　“好！给你记五分！”
　　“两分钱的棉花糖，安安的。”
　　“再给你加两分！还有没有了？王贵，你以后不许再给她买棉花糖了！你看看她的牙，等下她的牙要是再坏掉，姑娘长大了得多难看啊！安安，你又在吃什么？刷过牙不能吃东西，听见了吗？”
　　王贵一看安娜马上要开始训安安，赶紧打岔：“跑题了，跑题了，接着算账，还差多少？”

　　“两块五毛二！”
　　“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差不多就行了！”
　　“不行！到发工资还有一个礼拜，又没钱花！你又要我到我父母那里去讨！月月如此，我都不好意思了。你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我就怀疑你藏起来凑一块儿又往乡下寄！”
　　王贵怒了，把桌子上的账本一推，转身就要走：“你再这样子，以后你卖菜，家里都由你管好了！以后我不管了！”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不说话。安娜的眼圈红了，眼泪又在打转。
　　王贵赶紧趁这安静的空儿想把那三块四找出来。他去厨房溜了一圈，从屋顶到地板每样东西都仔细扫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王贵突然非常神气地大摇大摆走出来，将一张卡片往安娜面前一丢，说：“下个月奶卡六块！”然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开始唱他的河南梆子。
　　安娜对着奶卡破涕为笑了。先是偷偷抿嘴笑，后是掩面笑，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大笑。她用眼神偷偷打量着王贵，觉得王贵有时候也挺可爱的，虽说土吧，却很坚强，能经得起她长年累月的无理取闹。她知道王贵打心眼里爱她，所以她就喜欢肆无忌惮地捉弄王贵，看他着急冒汗，张口结舌。
　　“怎么多出两块六来了？你是不是经常小账大报？扣下我们的口粮，省下钱来寄给你娘？”安娜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都笑得掉下来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王贵的表情彻底认输了。
　　晚上，孩子们都入睡了，安娜坐在饭桌边冲王贵招招手。
　　王贵把围裙摘了，放下扫帚，轻声问：“干吗？”

　　“过来！”
　　王贵走了过去。
　　“坐下！”
　　“我事儿还没忙完呢！”
　　“大事。你那些小事等下再忙。”

　　“半夜了，你把账本翻出来干吗？还想对账？”
　　“检讨一下花销。看哪些能省，哪些不该花。家里用度不能没计划，不然总是被动。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哪能老去搜刮爹娘的？”
　　“嗯，你说，我听着。”
　　“牛奶，鸡蛋，素菜，荤菜……你说，咱家是不是荤菜太多了？要不要把肉去掉些？比方讲，把红烧大排改成炒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