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再亏不能亏孩子。肉又没吃到人家肚子里去,不都变成营养填给孩子了吗?你又不舍得吃,我又不舍得吃,孩子口粮不能扣。吃得好才能长得好,你我那身高,都是自然灾害时候没吃饱亏的,不能叫孩子跟我们一样。”
“嗯,有道理。不过王贵,我不舍得吃可以,你不能不吃,男人就要身体棒棒的,看着才放心。”
“别扯远,继续。我炉子上还坐着水呢!”
“哎!你说丫头的书是不是订太多了?你不能这样由着她。一天啃好几本,眼睛迟早要看坏掉。一年订的书,都占我们俩一个月的工资。”
“哎,你这倒提醒我了!下个月又要订书报了,我到邮局去拿一份今年的书刊杂志一览表回来,让她自己勾。”
“我这儿跟你说少订,你倒变本加厉了!”
王贵与安娜 12(4)
“小孩子爱读书时好事,她能读进去,你不要限制她,智力投资是必须的。说起来,俺们现在好歹也算是书香门第了,我闺女也算是大家闺秀,高知家庭出身,哪能一肚子稻草呢?我倒是觉得,你那些《译林》啊《收获》啊,不要订了,都俩孩子的妈妈了,还冒充文学女青年。”
“哎,文学女中年。我也没别的爱好了,这你还限制我呢。我不吃不喝,再没点精神食粮,活着就没追求了。”
“好好!你看你看,你继续追求,你就当我啥都没说!”
“这……这是孩子的服装费。这项,哎,真是没法省。一个窜得比麦苗还快,一个皮得月月得糟蹋一套。安安的裤脚又短了,我实在放不出了,得买条新的。皮猴儿子,玩炮仗把衣服炸了一身洞,还是要买罩衫。”
“你不是讲过不给他买了吗,就让他穿那身衣裳!”
“你好意思,我不好意思。吓唬归吓唬,毕竟他一出门,人家讲是你王贵的儿子。算了,买吧!当初不就是你要的吗,这帐算你头上,你的衣服今年不许再添了,额度让给你儿子。”
“我?我买不买无所谓。这样穿着,不挺好的吗?又不露皮又没补丁的。倒是你,今年没添一件衣裳,你该给自己买一件。”王贵上下打量着衣服,两手一摊。
安娜走上前去,仔细翻看王贵的中山装领子,脖子附近已经给磨烂了边,露出里面的硬衬。她又翻了翻王贵的袖口,也是磨白了,一段线头都出来了。安娜拉着王贵的袖口放到嘴边,用牙咬断那截线头,叹了口气。
“你该添件上讲台的衣裳了。你是老师,为人师表,你衣衫褴褛,有损老师的形象。”
“我不要,你别买啊!买了我也不穿。这怕啥呀,还能凑合,添件中山装,得好大一笔钱呢!”
“我想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又去你父母那里要?前面讲要检讨花销,到最后又成了怎么算计去拿爹娘的钱。这事我实在是干不了了,我都没脸见你父母了。”
“我去要,你有什么没脸的?”
“我是男人,男人哪能让自己家过成这样啊!哎!”
这一天,王贵下班回家,从自行车拎出菜,把车锁上,一路小跑进了家里。
安娜拖着疲惫的脚步进门时,她看到王贵神态轻松地把饭菜都做好了。突然,她看到了饭桌上堆得像小山似的的包子,忍不住质问:“你发疯了吗?不年不节的,买这么多肉包子干吗?还怕吃不穷家里吗?”
王贵嬉笑着走了过来,拍了拍安娜的头。安娜有些生气地闪开了。
王贵说:“放心吃!有我在,吃不穷!”
安娜笑了:“难得听你大话一句,有什么好事吗?发奖金了?”
“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加工资了?”
“不是,你猜。”
“发奖金?”
“不对,再猜。”
安娜有点不耐烦了:“有话直说!你讨厌!我身上挎着包,重得要死,到现在都没放下,你还跟我玩游戏,不说我走啦!”
“别呀别呀!”王贵故作神秘地说:“系里来了个名额,到赞比亚去援外!要求身体好的,有出国经验的,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老师。”
安娜不解地问:“你想去?”
“我想!”
“几年?”
“两年。还是老规矩。我出去赚外汇,你在家拿两份工资。就是苦了你了,一个人现在要带两个孩子。但坚持下这两年,咱家后半辈子就吃香的喝辣的!大把大把的美金啊!”王贵满眼都是美金在飘,仿佛是胜券在握。
安娜的面部表情却很复杂,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夜里,王贵躺在床上说:“过来!再过俩月,咱俩就天各一方了。我得赶紧把后两年的工作给加班加点完成了。”
安娜虽然靠近王贵,却不说话,眼神忧伤。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额肯定就是你呢、难道没别人肯去?”
“嘿嘿,非洲工作经验我有啊!我有啊!就这一点,谁能比得了?再说了,那里多艰苦啊!没吃没喝还疟疾泛滥,除了我,谁有胆子去?”
安娜立刻坐起来,打开床头灯,面色惊讶:“王贵,你不想活啦?我才不要你为几个钱把自己的命都葬送在那里!”
王贵赶紧安慰地拍拍安娜俄肩膀:“那是吓唬人的。没那么多疟疾吸血虫的,上次咱去,不也这么宣传吗?我还不是安全回来了?我们这里的医生都配号的,不会有事。吓唬那些没经验的可以,吓我不行。”
王贵与安娜 12(5)
安娜怒了:“王贵,你这是在吓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去的。上次你去,怎么不告诉我?我要知道你是拿命在换钱给我们花,那我宁可跟你守在一起穷死饿死!不行,坚决不许去!生活费的事情,我们另想办法。这个,不许考虑!”
王贵面色严肃的说:“这可由不得你了。我今天第一个就报名了,我是共产党员,说是支援非洲兄弟建设,我哪能出尔反尔呢?”
安娜怒了,一巴掌拍在王贵脖子上,非常重,疼得王贵直搓:“你!你好大的胆子,家里什么时候你做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不许去!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要是不好意思去说,明天我去系里说!”
“说什么?我告诉你,我决定的事情,你就是去说我都不会改变的。你不要捣乱!”说完,他温柔地拍拍安娜:“你放心,我会非常小心的。再不行,我去以前就在校医院多开点要带着总行了吧?来,过来。”说完,王贵想和安娜亲热。
安娜一巴掌把王贵的手打掉了,转身躺下。
第二天,王贵兴奋地准备行头,在家里把上次出国用的皮箱又翻出来,自己往里头装东西。
“哎,安娜,能给我多缝几条裤头吗?那里热,老出汗,裤头费。上次我去,前一年半是穿裤头的,后半年都光屁股直接套裤子。”
安娜的眼神里充满了忧伤。
王贵又在往箱子里塞牙膏:“这次我有经验了,我多带几条牙膏,到时候卖给当地人,能赚不少钱呢!牙膏那边可贵了!”
安娜依旧忧伤地看着王贵。
王贵问她:“让你准备的裤头,你怎么不准备?我这没多久就要走了。”
安娜还是不说话。
黄昏的时候,王贵回到家,无精打采的样子。
安娜回来之后,发现家里没往日王贵忙忙碌碌的身影了,那个标志性的大皮箱——原本放在屋子中间的,不见了。
王贵在房间里独自生气,从背后望去,还不时的擦着眼泪。
安娜站在门口问王贵:“怎么了?”
王贵不说话。
安娜走过去,坐在王贵身边,拉着王贵的胳膊说:“是不是要走了,不舍得我们?你哪天动身?日子定了吗?”
王贵转过脸,真的流泪了:“我……我……我没去成!那个名额今天下来了,给了苏进力了!”
安娜嘴角露出了一丝察觉不到的笑容,但她还假装同情和懊悔:“哎呀!怎么会这样呢?”
“他肯定送礼了,肯定送的比我的多!”
安娜脸色大变:“王贵,你……你还送礼了?说,你送给谁了?”
王贵一激灵:“我……我怕我轮不上,就送了一床海绵给分管的主任……她东西收了,我还以为我稳去了呢,谁知道会这样!”
安娜此时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现在已经是这个结果了,也不可能改变了。算了,吸取教训吧,以后这样的傻事少干。你少干点儿,我们还能富裕点儿。”
王贵还是气鼓鼓的。
半夜里,他还是无法入睡,突然坐了起来:“不行!我得找她去。我要弄个明白,看她怎么跟我交待!”
安娜赶紧把灯打开,看着王贵:“还想呢?不去就不去,我本来就不赞成你去。这就叫老头顺了我的意,没遂你的心。我们家反正有个人高兴就行了。我高兴总你高兴强吧?”
王贵大力地一拍床边,手给震的生疼,直甩手:“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拿人东西,不替人办事!我告她去!”
安娜喝止住王贵:“王贵,你不要胡闹!不就一床海绵垫吗?多少钱,我补给你。你以后还要不要在人家手下干了?轮谁去不轮谁去,还要服从组织意见的。不能你想当然以为就该你去,而且你都去过一次了,别人一次都没轮上,对别人公平吗?”
晚归还是不甘心,想想心疼,眼泪又要掉下来:“六十五块呢!这钱要是不花,能买多少肉吃啊!”
安娜哭笑不得,拍拍王贵的手,安稳地说:“别难受了。我们日子还长呢!以后挣的钱肯定远远不止这六十五。过了这关口,以后再回头看看今天你掉的眼泪,都觉得好笑。你可还记得上次你偷家里五十块钱的事情吗?当时多困难啊!再难,这不也就过来了?算了,别想了,啊!过来,过来啊!”安娜拉王贵到身边,抱着他的头躺下。
王贵躺在黑暗里,又忍不住坐起来说:“他苏进喜凭什么去啊!他还得过肝炎呢!他身体条件都不够,我要到上面去告他。”
王贵与安娜 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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