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火上坐着稀饭呢！你注意别溢了啊，我这就去。火不要关，水少了你就加点。”

　　王贵骑上自行车，踏着刚刚来临的夜色去找儿子，一声高一声低地喊：“二多子！回家吃饭！”
　　王贵已经非常熟悉儿子的藏身地了，游泳池边，臭水沟边，小山头上，四百米操场。这时，他迎面看见一个准备回家的孩子，王贵赶紧上前问：“你看见我家多多了吗？”
　　“我刚才看见他在水池边捉蝌蚪。”小朋友举报，还顺手指着水池的那个方向。
　　王贵顺着小朋友的指点，来到水塘边。二多子正聚精会神地拿着一把破塑料袋在水池边起劲地捞呢，屁股撅得高高的。王贵偷偷摸摸走近，偷偷摸摸伸手，一把把儿子拦腰抱起来扛到肩上。二多子两腿乱蹬，大声哭闹起来。
　　“我不回家！我不回家！我的蝌蚪！我的蝌蚪！”一边哭，一边拿手捶王贵。

　　王贵没辙，只好又把二多子放在地上的蝌蚪瓶子端起来，骑车带儿子回家。
　　回到家，安娜便开始着手训斥二多子。
　　“玩起来不带三班倒的！人家回家吃饭了你也玩，人家吃完了出来你还在玩，你都没有中场休息的啊！”
　　二多子眨巴眨巴眼睛，抬头看着妈妈。
　　“不学习不读书，整体就知道野玩！弹子赢一抽屉，画片赢一抽屉，弹弓赢一抽屉！我家抽屉到处是你的垃圾！你把下朋友的弹弓都拿回来干吗？一把不就够了？”

　　“不够！李俊的那把准，鹏飞的那把打的距离远，我好不容易才赢来的！”二多子还跟妈妈犟嘴，安娜哭笑不得。
　　“我跟你讲，你明天一把一把都给人家还回去！刚才李俊妈妈都上来要了，李俊回家哭得不行，人家小朋友家长再来告状，我把你所有的宝贝都扔出去！”
　　二多子也开始哭：“我赢的，我为什么要还回去？有本事他来赢我！”
　　安娜已经快鳖不住笑了：“人家怎么赢你？你半夜里不睡觉都要苦练技术！昨天晚上，你蒙着被子在被窝里打弹子了吧？你当我不知道！”
　　二多子不说话了，半天才回一句：“不练不行，高毅会赶上我的……”
　　“你要是学习有这样想赢怕输的精神，妈妈就高兴死了。四岁多了，连十都数不到，我都觉得丢人！我警告你，明天回家数不到二十，你老老实实待着，哪儿都不许去！不然回来没饭吃，去洗手！”

　　儿子很委屈地走向厨房。
　　安娜看王贵手里端着瓶子，问：“这是什么？”
　　“儿子抓的蝌蚪。”
　　“这你还带回来？还不当场就放了？”
　　“我放了他还不哭翻天啊！他劲头太大，我逮不住他，你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危险的事儿？半个身子都探到塘里去了！我都没敢从后面喊他，怕一吓他就掉进去淹着了。”
　　“哎呀，这可怎么得了？得好好管管了，不然迟早有一天……你赶紧把蝌蚪给我扔了，还爸爸呢，好意思干这种事情！孩子不但没教育好，还替他端着蝌蚪！孩子贪玩，都像你，一身的坏因子！”

王贵与安娜 15（4）

　　“好好，坏的都像我，好的都像你。”
　　“本来就是！你看丫头，一天到晚捧本书，这不是遗传我的气质是什么？”
　　“好好，你优秀，你因子好，行了吧？稀饭火关了没有？”
　　“哎呀！”
　　“你的好因子这会儿跑到哪里去了？”
　　安娜白了王贵一眼，赶紧往厨房跑。
　　王贵看看了看表，拎起书包就走。安娜后面追着问：“你不吃晚饭了吗？”

　　“我忘了件事儿，这都几点了！早上肖老师帮我查资料，说好下午在图书馆等我拿，你看我这记性！”
　　“哎呀，这都几点了？人家还会傻等你吗？”
　　“就是说不准啊！不熟悉，不知道她的个性，是那种呆板的还是灵活的，要是机灵点的，该不会等到这时候。我还是去看看吧，万一人家硬等呢？”
　　“那你赶紧去！”
　　王贵匆匆跑进图书馆。图书馆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异常安静。王贵推门望去，看见肖桂芳正伏案写字。王贵快步走了过去，站在肖老师面前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家里事儿多，把你给忘这里了。”

　　“没事儿，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闲着也是闲着。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我就顺便把你要找的段落标注出来了。你看……这……还有这，有的里面我夹了纸条，你一搜就搜到。”
　　“哎呀，你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看书本来就是乐趣，而且带着问题读书，比漫无边际地看要清晰得多！福楼拜以前我在做学生的时候被教授强迫读过，记忆不如这次再读的深刻，我还要谢谢你了！”
　　王贵嘿嘿笑了，把书收起来装进包里：“走吧，我送你回宿舍，我骑着车呢！”
　　肖桂芳把自己的书收拾起来，随王贵走出图书馆。
　　王贵骑上车，让肖老师跳上来，肖老师不跳。王贵只好又下车。

　　王贵问：“怎么了？”
　　肖老师坏笑着说：“你吃饱了，我还饿着呢！就为等你……现在食堂也关了，怎么着你都得请我吃顿便饭吧？”
　　王贵一想到家里的糊稀饭就头大，他摸摸口袋：“你想吃啥？我家里今天没备菜，就爱校园里随便吃点吧！”
　　“我要吃皱纱小馄饨，就是三食堂前那个挑着担子的老头儿劈柴烧的那个。”
　　王贵笑着说：“管饱！你只管吃，走！”

　　两个人来到馄饨摊儿，肖桂芳跟卖馄饨的说：“多放点辣酱，记得撒虾皮！”
　　王贵闻着松木炭烧出的小馄饨，肚子竟也很放肆地开始叫了。
　　“师傅，再下一碗！”王贵和肖桂芳两人在路灯下有说有笑地吃着馄饨。
　　家里，安娜在焦急地等着王贵回来，一听楼下有车骑过的声音就往下张望。二多子端着板凳抬头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安娜每次穿过二多子面前探头往窗外看的时候，二多子都表现得非常不耐烦，拿手拨安娜的腿。
　　“妈妈，你挡我了！”
　　安娜看了一眼电视，节目是芭蕾舞天鹅湖。

　　“二多子，这芭蕾舞你能看懂吗？”
　　二多子头都不回地回答：“能，阿姨小天鹅，小天鹅游泳。”
　　安娜笑着摸儿子的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一直还担心我儿子脑子跟他爸一样不开窍，现在终于发现了，儿子，你有艺术天赋啊！那么高雅的芭蕾舞天鹅湖，你一看一个多小时，还那么专注。这种艺术遗传算是随我了。”
　　二多子根本不接话，突然站起来扒着电视机，踮脚贴在屏幕上看。
　　“别靠那么近，眼睛要近视了。”
　　二多子不耐烦地推开安娜的手，又蹲在地上往上看，反复地站起蹲下，从左面看，从右面看。

　　安娜笑眯眯地问二多子：“好看吧？小天鹅和王子在一起。”
　　这时，王贵骑车回来了，楼下传来了锁车的声音。
　　王贵一边擦汗，一边上楼进屋。安娜禁不住嗔怪：“拿两本书，拿不来了！一家人都等你吃饭呢，你也不想着孩子该饿了！”
　　王贵笑笑说：“肖老师真是个实心眼的人，我分给她课代，她心里感激我，上次送给孩子彩色笔，我没要，她就总想着报答我。今天替我找资料，我没去找她，她索性把我要用的地方都标出来了，省我好大事儿呢！今天晚上备课时间最少少一半。我过意不去，请她吃了碗馄饨。食堂都关门了，我不能让她饿一晚上。”
　　“哎呀，一点小事，她何必总放在心上。倒是个有良心的女孩子……开饭！”
　　一家人开始吃饭。
　　安娜说：“哎，你知道我们二多子的特长是什么？”

王贵与安娜 15（5）

　　王贵说：“玩儿呗！他除了玩儿，还能有啥特长？”
　　“舞蹈！音乐，艺术！”安娜很高兴地说。
　　王贵停下筷子：“他？不会吧？这你怎么看出来的？”
　　“刚才你不在家，他一个人看了整一出天鹅湖，眼都不带眨的。才四岁的孩子呀，看得津津有味，还学小天鹅，又是站起来又是蹲下，有模有样！我想过了，以后他要是学习不行，我就索性送他去学芭蕾舞！”
　　安娜说完，摸摸儿子的头，无限爱怜地说：“是吧，多多？你最爱看芭蕾舞，对吗？跟爸爸说，你今天看到什么了？”
　　二多子一脸疑惑地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妈妈，天鹅阿姨裙子下面是穿裤头还是光屁屁啊？”
　　安娜大惊失色，照着儿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个小流氓，一点都不学好！这样好色，都随你爸！”
　　“哈哈哈哈……”王贵和安安笑得前仰后合。

　　王贵说：“这就是艺术天赋？”
　　安娜一脸尴尬，过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只剩下二多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
　　晚上，王贵把书收拾好，伸了一个懒腰，熄了台灯。安娜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电视，见王贵熄灯了，看了看表，觉得有点奇怪。
　　安娜问：“今天结束的早？”
　　王贵点头说：“陪你，睡觉。”

　　安娜噗哧笑了，拿毛线砸过去：“下流！”
　　王贵莫名其妙地看着安娜：“我怎么下流了？难得早结束，陪你看看电视，早点睡觉，你自己思想意识不好吧？”
　　安娜脸红了，死撑着说：“你故意的！”
　　“你这样一说，我真成窦娥了。等下你看看，窗外六月飞雪。”王贵唱着河南梆子窦娥冤的句子，迈着绣花布靠到安娜身边坐下，搂着安娜的肩膀看电视。
　　安娜叹口气说：“人家都说，找老师做伴侣最好，钱虽然不多，但落个清闲，一年有寒暑两个假。可我怎么觉得找老师一点乐趣都没有，看起来清闲，不用坐班，其实班都在家上。工人们上班虽然紧张，下班就放松了，一家几口逛逛公园，看看电视，团聚着好不热闹。你呢，整天就是备课看书，付出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