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拍拍安娜的肩膀说:“不要羡慕旁人的生活,我一个农村孩子,从以前没吃没喝,混到现在这个程度,讲师也评上了,我很满足。”
“你呀,不求上进!讲师就满足了?讲师上面还有副教授教授呢!你这种小富即安的心态怎么行,胸无大志!”安娜疼爱地在王贵脑门上拍了一下。
“大志又如何?大志了,我就顾不上家,顾不上你和孩子了。人如果只为自己发展而忽略了家庭,我看还不如不发展,舍本求末。”
安娜叹气:“哎,我怎么找了你这样一个男人,受不了!”
王贵下了自行车端着一个空筐向食堂走去,迎面一位老师冲他招手:“王老师,我看见你儿子出校门了,往十六中那边跑了,就一个人。”
王贵一听赶紧掉头就追,追出校门三里地才看见儿子摇着根小树枝在前头走。王贵又跟抓泥鳅一样把儿子揪回家。二多子在王贵肩膀上鬼哭狼嚎,王贵一脸怒气地冲进门。安娜正在擦灰,见王贵空着篮子回来,感到很奇怪。
“馍呢?怎么空手回来了?”
“追你儿子去了!你根本想不到他干啥去了,一个人跑出校门好几里地,都到十六中了,再多几步就上大马路了!”
安娜一听,立刻拉下脸来训斥还想往外跑的二多子:“你不想好了!小小年纪都出校门了!”
“大马路能去吗?不怕汽车轧你!”王贵也指着儿子的头呵斥。
“光骂你一点也不长记性!”安娜指着儿子的头继续训斥。
王贵也跟着继续批评:“好好讲你也不听!你那里都敢去了,现在连校门都敢出去了!该打!”王贵恶狠狠地吐出了“该打”两个字。
安娜凶神恶煞地说:“就是!马克思教育不起作用,我们就用法西斯!”
“你打!”王贵冲安娜一甩头。
“你打!”安娜推给了王贵。
于是,两人把儿子晾在了一边,商量由谁动手。
安娜狠狠心,决定牺牲自己:“好,我打。男同志下手重,别打坏了。用什么打?”
王贵说:“尺子。”
安娜反对:“太重了,用手好点,疼不疼自己知道。”
王贵说:“好。”
商量定了,王贵和安娜又回头把严肃的行刑气氛重新表演了一遍。
安娜指着二多子的头说:“你心都野掉了!”
王贵也伸手指着二多子的头说:“哪里你都敢去!”
“不打不长记性!”
两个人故意把脸拉得长长的,放得黑黑的。
安娜扬起巴掌:“今天不打你,下次还往外头跑!”
安娜刚举手又停了,问王贵:“打哪儿?”
“当然打屁股啊,还能打头吗?打傻了怎么办?”
安娜把二多子夹在胳膊下面,弯下腰,扒下裤子,照着二多子白花花的屁股蛋子拍了下去。
王贵说:“你那样连蚊子都打不死。要使劲,不疼他记不住!”
安娜又加了点劲儿,打了下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搞不清楚这个力度行不行,声音倒是挺响。
“不疼。”二多子从安娜胳膊肘下面露出脸,冲王贵笑了。他还觉得挺好玩。这下真把安娜惹火了,下了一把狠劲揍了下去,自己的手都有点疼了。
“哇……”二多子开始鬼哭狼嚎。
王贵指着儿子恶狠狠地骂:“你以后还野外面吗?”
二多子喊道:“不啦!”
“你以后还敢出校门吗?”说着,安娜又加了两巴掌。
“不敢啦……呜呜……”
王贵问:“你以后天黑了都不回来吗?”
“我回来……呜呜……”
“你以后还敢去水塘边吗?”
“不去啦……呜呜……”
“去洗手吃饭!”王贵命令。
儿子咧着嘴,哇哇哭着往厨房跑去。安娜直起腰收工。
“不会打坏了吧?”安娜有点拿不准。
“不会,小孩子不打不长记性。”王贵给安娜鼓励。王贵自己下不去手,他得找个打手。“打不是目的,打完了还得教育,得让他知道为什么打他。”
吃完饭,安娜收拾桌子,王贵把二多子叫了过来。
“今天妈妈为什么打你?”
二多子摇头又点头。
“因为你不听话,到处乱跑。外面车那么多,轧了你怎么办?断一条腿看你还往哪儿跑?”
安娜补充:“外面那么多坏人,你跑出去给人拐走,把你卖掉!”这其实是王贵和安娜真正担心的。
“下次可千万不能跑远了!”
儿子赶紧点头,好像小鸡啄米。
“再跑远怎么办?”安娜又扬起巴掌吓唬二多子。
“法西斯!”二多子回答,他居然记住这个了。
王贵和安娜相视一笑。安娜鳖住笑,从墙上拿起鸡毛掸子,敲了敲桌子。
“对,不听话就法西斯!”
王贵看着灯下仔细掰手指头算数的儿子,忍不住感叹:“嗯,还是得打,小孩不打不成器。”
王贵与安娜 16(1)
王贵爹的遗像挂在了墙上。
安娜拿块布仔细擦了擦,擦完又举手拜了拜,自言自语地说:“七月十五要到了,要给你爸做一下。你爸爸爱吃红烧肉吧?”说着,她又把柜子上摆的水果和点心码放整齐。
王贵在床上很仔细地一页一页翻书:“俺们不信那玩意儿。人活着对他好就行了,过都过去了,你烧啥最后不都落到我肚子里。”
安娜作势又来拧王贵的耳朵,王贵一见老婆过来了,装作害怕的样子赶紧捂住耳朵。
旁边屋子里儿子喊道:“爸爸,过来打牌!”
安娜一皱眉头:“你怎么不教儿子点好的?”
“啥话呀,不就靠教打牌他才数到十的吗?比你那按牛头饮水的法子强多了吧?你看你,一教孩子读书,全家都鬼哭狼嚎的。”王贵得意地一甩头,塞上拖鞋就走了,留下安娜在一旁撅着嘴。
王贵和儿子在床上疯玩。王贵光着膀子,儿子坐在王贵的肚子上,让王贵举高高。安娜在旁边抓骨头,王贵用脚把儿子翘到半空中打秋千,儿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安娜在外一边做帐,一边喝斥:“好啦,别闹了!疯过了头,晚上尿床!”
王贵和儿子互相一吐舌头,诡秘一笑。二多子像只小熊猫似的,乖巧地趴在王贵肚子上,冲王贵耳语:“爸爸,讲个故事吧。”
王贵压低声音问:“你想听什么故事?爸爸小时候冒充花旦唱戏,还是梨树上的吊死鬼?”
“不要,我要听拔萝卜的故事!”
“好!话说呀,爸爸那年上高中,晚上值班看菜园子。大门外,一片漆黑。出了大门儿,东边是一片苹果树,西边是一片萝卜园子。那时候的学生除了上课,还要巡逻看果园菜园,三个人一搬,一小时一换。爸爸那时候虽然都十七八了,可饿呀,哪像你小时候这么快活,想吃啥吃啥,只怕营养不够。那时候哪有营养一说啊,吃饱了就不错了!每天爸爸都盼着值班儿,一值班儿,那就可劲儿吃吧!”
“看苹果就吃苹果,看萝卜就吃萝卜。”二多子适时地补充。
王贵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正轮到爸爸和两个同学……”
二多子接道:“是四愣叔和老驴子吧?”
王贵爱抚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瞧我这记性!可不就是他们嘛!那天晚上,正轮到咱们仨看萝卜,萝卜那个儿大啊,月光地下可白了……”
“爸爸骗人,萝卜是长土里的,你怎么能看到白不白呢?”安安这时也插嘴反驳爸爸。
王贵有点尴尬,但依然坚持:“文学修饰,文学修饰你懂不懂?故事要讲的好听,就得兜圈子,一上来就萝卜,拔完就被抓,那不两分钟故事就结束了?”
安娜在外面听着若有若无的谈话,终于忍不住了,把算盘往桌上一拍,站在房间门口,故作生气地批评王贵:“就那么点乡下故事,翻来覆去地讲!你肚子里难道就不能装点别的吗?你天天不是上美国现代文学吗,怎么不给孩子一点好的熏陶?我那天看你不正在看佳丽妹妹吗?你干吗不给孩子们讲高雅点的故事?”
王贵突然就噤声了,过了半晌才说:“太深了,我怕孩子们听不懂。”
安娜说:“都去洗脸洗手洗屁屁洗脚丫,上床睡觉!”说完,转身走了。
二多子见安娜转身走了,又推王贵:“讲啊讲啊,找到铁锹以后呢?怎么挖的?”
王贵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把:“不讲了,妈妈要不高兴了,等下让妈妈给你讲安徒生童话。”
二多子鼻子一皱:“哼!我才不要听呢!都是骗女孩子的。公主嫁王子,谁听啊……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乡下呀,我想奶奶了。”
“小滑头!你会想奶奶?怕是你惦记我那满树的梨吧?”
“不是,我想和猪羊睡一起,那多好啊!”二多子眼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王贵匆匆下了教学楼,往自行车棚里一看,找了半天都看到自己的车子。妈的,自行车丢了,王贵在心里骂了一句。
王贵走进办公室对肖桂芳说:“肖老师,不行了,今天不能骑车带你去上课了,我自行车不见了!”
“哎呀,车怎么会不见了呢?别记错地方了吧?再找找。”
“不会错的。我早上上课骑着来的,前两天学校刚发过加强学校内保安的通知,说最近有盗窃团伙,看样子是我撞上了。你别等我了,晚上早点走,别迟到。”
肖桂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贵与安娜 16(2)
王贵回到家,把饭菜做好,罩上菜罩,在下面压了张字条:我自行车丢了,得提前上课去。饭已做好,回来自己吃。
王贵出了校门,正看见肖桂芳推了一辆女式旧自行车站在门口。
王贵惊喜地走上前去,看了看肖桂芳的车,问道:“你哪儿弄得车?“
“我借的。咱总不能走过去吧?先凑合着用,还是你带我。“
王贵熟练地骑上车,一按铃铛,肖桂芳默契地跳上车,两人一路说笑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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