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下班回家，桌上一片狼藉。孩子们都吃过饭了，桌上留着剩菜和王贵的字条。安娜一看字条就有点郁闷。
　　王贵和肖桂芳下了课，两人有说有笑地骑车回家。走到了一个大上坡跟前，肖桂芳习惯性地跳下来在后面推车。王贵在前面劝阻她：“别推了，咱走着上坡吧。”
　　“赶紧回去，不然嫂子要着急了！”上了坡，肖桂芳又跳到王贵的车上。

　　肖桂芳又问：“王老师，我一直想问，你父亲的碑……”
　　“都落好了，入土为安。”
　　“哎，你当时把他送走，肯定后悔吧！子欲养而亲不在，王老师，你虽然别我年长一些，但我自己的父亲也刚刚去世，父亲他老人一生贫寒，顶着宗族的压力把我一个女孩子培养成大学生，一天福没跟我享过就病了，这是积劳成疾啊！他甚至没有给我报答他的机会……”说着，她的眼圈红了。
　　王贵回头看了一眼伤心的肖桂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两个人的感受非常相同，只有沉默地往前走着。
　　过了一会儿，王贵突然停车，坚定地说：“父母是不需要报答的。”
　　肖桂芳听到之后，愣住了。

　　王贵从自行车上下来，又坚定地重复：“父母是不需要报答的。这句话你现在不懂，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我曾经和你想法一样，觉得亏欠父母，但有一天，看着我自己的两个孩子，我突然明白了，我生养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在我老的时候因为没能照顾我而愧疚，而是为了让他们快乐。他们从不欠我什么。他们对我的报答，每天都在进行着，给我快乐，给我工作的动力，让我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人原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父母对我们的好，我们没有回报他们，却付给了我们的孩子，这就是报答了。”

　　肖桂芳顿时无限崇拜地看着王贵：“王老师，我发现你很有思想！你这样一说，我好过多了。从我父亲去世以来，我一直没办法走出来。你的话让我换了角度去看问题，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王贵嘿嘿笑了：“人要学会宽解自己，不能原地转圈。要进步，每天都要进步，只有这样才不白活。”
　　两个人迈着愉快的步子回到学校。
　　王贵回到家，安娜问：“怎么回来的？走回来的？”
　　“借肖老师的车，带着她一起回来的。”
　　“有车你还回来这么晚？”

　　“她车小，不像我大车骑起来方便。”
　　“车丢了怎么办？明天我想法子去弄张票，再买一辆吧！车就是你的腿，没车太不方便了。”
　　“也只有这样了。”
　　安娜摸摸王贵的脸说：“辛苦代课这么久，孝敬小偷了，真可怜。”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发现了吗，最近治安不如以前了，以前车不锁放楼下都没事。这一年听了不少偷车的事，吓得我每天把车都扛上扛下，就这也不行，还是没躲过！”
　　“哎，家里老是翻不过身来，头上压着重石。每次好不容易喘口气，总会出现麻烦。什么时候我要是能过上不算计吃喝，不考虑花销，想买什么闭着眼睛就能买的日子，我就满足了。”
　　“会的，迟早有一天。”
　　“还是早点把，再迟我就老了。哪怕就是吃穿不愁，年纪大了也吃不动了，也穿不到好看的了。”

　　“年轻就是美丽，不穿衣服也美。”
　　“你呀，别老跟我来这套，都是虚的。前几年我还特吃你这套，夸我两句我就飞起来了。现在我长大了，你再想法子不让我花钱，我都不会相信你。”
　　“听着长大在你这里有老奸巨猾的意思？”
　　“去去！感觉休息吧。”
　　这一天，安娜正在办公室做账，旁边的徒弟小牛走过来毕恭毕敬地问：“安师傅，你看这……这个怎么不平？”
　　安娜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应该放在损耗这一项的下面，虽然它是固定资产。”
　　“哦，明白了，谢谢安师傅。”

　　这时，副厂长进来了，对安娜说：“安师傅啊，又有新任务要麻烦你了。”

王贵与安娜 16（3）

　　安娜抬起头，看着副厂长。
　　“有新的规定，每个厂要有一个专门的统计员，不能以会计的身份兼职。厂里讨论了一下，想请安师傅出马，担当这个职位。”
　　“我？有什么要求？”
　　“嗯，去参加一个培训班，大概两个月的时间。”
　　安娜立刻摇头：“厂长，我走不开，家里孩子还小。要不，你派小牛去吧？”
　　小牛赶紧推辞：“啊！我……哎呀，不行不行！我连会计这一块儿都晕头转向呢，统计的事情更不懂了。安师傅，你行，你有经验又聪明，还是你去！”
　　安娜还要争辩，副厂长当即就拍板了：“小安啊，我们还是要以工作为重，事业为重，家里的困难你就暂且克服一下，整个厂里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安娜一脸的茫然和无奈。
　　回到家，安娜一边收孩子们的衣服，一边嘱咐王贵。
　　“孩子们的秋装在这里，如果变天了记得及时加衣服。你的秋装在这里。家里的事情都拜托你了。女儿的辫子我给她剪了，省得每天你还要给她扎。”
　　安安在旁边乱叫：“不要不要，我自己扎，我不剪头发！”
　　安娜果断命令道：“剪！不由你说了算！头发那么长，怎么洗啊？妈妈不在家，小心长虱子！记得每天晚上用水啊，女孩子不能不注意卫生，听见了没有？”

　　安安垂头丧气，不再争辩。
　　安娜迅速地发出指令：“走，去吃饭了！”
　　一家人坐下了，盛饭的时候安娜还在交代：“生活费我放在抽屉的信封里了，你花的时候不要没数，要计算着花。我让楼下的洗衣服阿姨每个礼拜来给我们洗一次衣服，钱已经给过了。孩子要照顾好，别的不担心，我就怕他们生病。”
　　正说着，安娜回头注意到安安无精打采的模样。
　　“哎，这是怎么了？饭也不吃。越是怕生病，越是要生病！”安娜摸了摸安安的头：“不发烧啊！”

　　安安依旧不说话。
　　王贵问：“安安，是不想剪头发吧？那咱就不剪！爸爸给你扎小辫儿。爸爸就不信连个辫子也收拾不了，太容易了！”
　　安安两眼一亮：“真的？太好了！”
　　安娜脸色一沉：“你怎么这样？跟你讲多少遍了，不要老在孩子面前做好人，恶人都我一个人做。我没答应，你凭什么许给她？”
　　“哎，你走了，日子是我们过，我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王贵理直气壮，好像要当家作主了。
　　“你！早上又要买早点，又要忙早饭，又要送孩子上学，你哪来的时间给她扎小辫儿？再说了，我要给她剪头发，不是单单为了出差，早就想剪了！女孩子家，头发长，影响学习。今天要扎红头绳，明天要编辫子，后天要个新发卡，多少时间都浪费在头发上？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所有影响学习的事情统统要杜绝！”安娜毫不犹豫地一挥手，大有领袖风范。

　　安安从高兴又转入沮丧，可怜巴巴地看着王贵。
　　王贵赶紧帮女儿开脱：“小女孩子家，爱美是天性，你这样压抑她的天性不好。这样，你叫安安保证，如果下次考试退步了，就马上剪，进步了就不剪，行了吧？我们看得是结果，对吧安安？”
　　“那要是原地踏步呢？”安安冒了一句。
　　安娜在安安头上拍了一巴掌：“不求上进，原地踏步也剪！”
　　王贵冲安安挤挤眼睛，安安心领神会，爽快地答应：“好！”
　　安娜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指着王贵说：“你……”

　　吃完饭，安娜在厨房收拾碗筷。王贵偷偷跟安安讲：“保证归保证，做到做不到咱再说。爸爸经常保证，经常做不到。说一句豪言壮语谁不会啊，要是连夸海口的勇气都没了，那就糟糕了！你只要尽力，考完了有爸爸！”
　　安安笑了：“爸爸，你好有斗争经验哦！”
　　“那是！对付你妈，舍我其谁？”
　　安娜高声说了一句：“嘀咕我什么呢？我再刷一顿碗筷，就走了。日子好过歹过，都是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家里原样摆放，你们三口人，带家里的这些东西，谁都不许变样，听见没有？”
　　王贵也高声回答：“你要不放心，等一下带我们单个到食堂卖猪肉过过称，不够分量了把我们退回去行了吧？”

　　安安和二多子咯咯笑起来。
　　安娜看着这爷仨，无可奈何地说：“我的确有这个心，就怕想退退不掉，连猪肉的收购价你们都够不上！这世界除了我，谁肯收留你们这一群大猪小猪？”

王贵与安娜 16（4）

　　送到了安娜，王贵在家跟孩子们开会。
　　“开会啊！爸爸主持，在欢送你妈妈走以后，这个阵地现在由我们占领。总司令现在要颁布几条命令：第一，疯起来要节制，不要因为山中无老虎了，你们小猴子就要翻天，不许带朋友在家里胡闹；第二，学习靠自觉，姐姐要起到表率作用。二多子要争取在妈妈回来以前有个大变样，十以内的加减法要会，震一震你妈妈。没她咱也能学好！第三，爸爸平时课多，没人照顾你们，姐姐要照顾好弟弟，饭要吃饱吃好，营养要跟上。爸爸有时候课忙不回来了，你们要有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最后，让我们三个同心同德，给你妈一个惊喜看看！没她咱也能活得好！”

　　当个人击掌表示庆贺。
　　王贵骑着新的二八加重自行车，依然定时定点地带着肖桂芳去上夜课。
　　这一天，在回来的路上，肖桂芳说：“我发现教成人的课程很困难，我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容易了，可他们还是喊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