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自顾自地说：“我不吃蛋，因为蛋压根就没好过。说谁不好，叫坏蛋，骂人叫混蛋王八蛋，调皮叫捣蛋，爸爸说弟弟不听话叫操蛋，说人黑就黑得像驴屎蛋，说谁不走运叫倒霉蛋，说人笨叫笨蛋傻蛋，考试考不出来叫吃鸭蛋，吹牛叫扯蛋，事情办砸了叫完蛋，看人不顺眼就叫人滚蛋。这么多蛋，哪个是好词儿？我不吃这个坏蛋。”

　　王贵和安娜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安安，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
　　王贵说：“叫你吃个蛋，你怎么滴滴答答讲这么多大道理？真是操……”王贵赶紧把最后一个“蛋”字憋了回去。
　　安娜冷眼看了看王贵，做了总结性的发言：“安安的这番话，非常折射现实啊！”
　　“你什么意思？”王贵有点生气。
　　“第一，你做的蛋，实在太单调了，每天最少一个蛋，不是蒸就是煮，不是炒就是煎，别说孩子了，我都吃烦了。”
　　“你这话说的！中国菜，你还想怎么吃啊？烹饪不就这几样吗？你还想吃出个花来？我弄个凉拌生鸡蛋，你也愿意吃啊！不错了，中国好歹还有松花蛋，把你们放到国外，除了ommelette，什么都没有，吃到你们真是恶心得三年都不想吃蛋。”

　　“什么是ommelette？”安安问道。
　　“跟中国的煎蛋差不多，就那一样。你们怎么都不知道感激呢？我天天做饭，那么辛苦，汗流浃背，骑车走在路上，课间休息时间，一进办公室，所有的空档我都在琢磨你们到底想吃啥。你们一点都不知道感激，还挑三拣四。再这样，我不做饭了，你们觉得哪家饭好吃就上哪家好了！”王贵一生气，把筷子扔在了桌子上。
　　“你看你这人，一点都不虚心，听不得不同意见。我们批评你，不是为了让你更大的提高吗？你想啊，你从以前就会个水煮黄菜叶，到今天一烧一桌子菜，这些丰功伟绩，哪里来的？不都是大家的批评和建议推动你的吗？虚心使人进步，你还是要虚心哦！”安娜拍了拍王贵的后脑勺。
　　王贵不说话了。
　　“我还没说完呢！这第二啊，王贵，从女儿的话里，你没悟到什么吗？”

　　“悟到什么？”
　　“一个才十岁不到的孩子，满口都是口头禅，即便是骂人都不重样，你觉得她跟谁学的？”
　　“跟你！以后你在孩子面前要注意点儿！”
　　“你！你放……”安娜把“屁”字咽了回去，继续说：“就是你，都是跟你学的！你说话从不注意语言美，五讲四美三热爱，你做到几样？说话要注意修辞造句，你要注意你的身份，现在是大学老师，以后会是副教授、教授！一个教授家出来的孩子，三字经总挂在嘴边，像什么话？你要记住，咱们家是书香门第呢！你这样，都降低我们家的家庭身份，说起来好听，知识分子，结果草包一个。”

　　王贵想了想，争辩了一句：“草包算不算骂人呢？我说孩子跟你学的，你还不承认！你是最不注意的了！”
　　“你！就是你，我是跟你学的！”
　　“我跟你学的！”
　　“我跟你学的！”
　　两个孩子捂着嘴笑起来。
　　安娜赶紧停止了争论：“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今天晚上，安安的话给我们俩一个很好的启示：第一，家庭伙食要进一步提高，胃口是革命的根本，孩子吃不好，学习没动力，老婆吃不好，工作没热情。小王，你还是要在吃上下工夫钻研钻研。我礼拜天让我妈做走油肉，你在旁边看，再去偷师。”
　　王贵认真地点了点头说：“行！”

　　“第二，家庭里要注意语言美，不要给孩子不好的影响，以后不美的语言不要在家里出现。”
　　“与你共勉啊！不要老要求别人，猪八戒照镜子，光照别人，不照自己。”

王贵与安娜 19（3）

　　“你才猪八戒！你演猪八戒都不要化妆的！”
　　王贵赶紧摆手：“不争这些！还有没有第三啊？讲完了赶紧吃饭！”
　　“第三……算了，以后再讲，先吃饭吧。”安娜端起桌子上的碗，叹口气说：“除了混蛋，还有什么吃的呀？”
　　一家人又笑做一团。
　　吃完饭，王贵可是备课，安娜捧着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在看。

　　王贵回头看了一眼安娜，有点不屑地说：“整体看小说。”
　　安娜也不示弱：“比你强，就知道备课！备来备去就那几本书，你看你的智商。”
　　“比你不务正业强，没有追求。这次转干，又没你吧？”王贵原本想跟安娜打趣，却没想到戳到安娜的心里去了。安娜把书往床上一扔，忿忿地说：“是，没我！十几年如一日地没我！当年我要是去考大学，你，还有我妈，还有孩子，哪个不拖我的后腿？谁都不支持我考，现在我没文凭了，转不了干了，你再来怨我？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嘲笑我，只有你王贵不能！你也不想想，以我的能力怎么会混到今天这步田地？我是被谁害的？”安娜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你看你，人家就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不识逗呢？你这样，以后我不跟你玩了啊！”王贵赶紧哄老婆。
　　“玩笑？这是玩笑还是你的心里话？从你这里我就看出来了，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没一个靠得住！女人是绝对不值得为一个男人、为一个家庭而牺牲自己的。你牺牲了，你成了垫脚石，你成了炮灰，然后人家男人如日中天，踩着你的血印继续往上爬。也许，没多久，就跟旁边的人眉来眼去了，回答你就一句话，谁让你不务正业没有追求啊……我当时就应该追求我的梦想，考上清华北大，跟狐狸骚一起出国，跟你离婚！”

　　王贵慌了，赶紧说：“打住！打住！本来还是事业理想的争论，再往后成流氓话题了。你都是我的孩子妈了，还跟谁呀！我承认，你对这个家庭的贡献是大大的，没有你，哪有我王贵今天的幸福生活啊！我怎么也忘记不了你给我的恩情，我就是下辈子当牛做马都还不尽。你虽然没考上大学，可你的能力人品相貌，就是拿十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换，我也不同意啊！你不能上大学，你要是一上大学，眼界宽了，能力高了，你不得把我甩了啊？”

　　“你终于讲真话了！这么多年以后，你才承认你怕我把你给甩了！自私，小心眼儿，卑鄙！”
　　王贵嘿嘿笑了：“我承认，我自私，我小心眼儿。我不是打算拿我一辈子来偿还吗？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你！不要脸，离我远点，讨厌！”安娜又破涕为笑。
　　王贵赶紧往安娜身边凑了凑：“哎，你刚才在饭桌上话还没说完呢，本来有个第三的，突然不讲了，那是什么啊？”
　　“什么什么？”
　　“就是你今天讲的啊，说什么第一要改善伙食，第二要注意语言没，第三你给咽回去了，你想说什么？”

　　“哦！我……哎，你不觉得，咱家安安大有潜力可挖？”
　　“什么潜力？”
　　“我给她买了这么多书，总算没白读。她小小年纪，多会总结观察啊！要么就是机智应变，出口成章。那段话讲得太精彩了，我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什么呀！你以后要多教育她，讲话做事要有小孩子的样儿，别搞得老气横秋的。这个年纪正是鲜花怒放的时候，人家孩子都在下面玩，她整天窝在家里看《红楼梦》。那是她看的书吗？俗话说的好，老不看三国，少不看红楼，小心你闺女被大毒草给还了。到什么年纪就干什么，免得过了那个阶段后悔都来不及。现在这个年纪，就该疯玩的，说的那些话都不像个孩子说的！”

　　“嗯，你说得对！她的思想层次的确超越了她的年纪。我想好了，尽量让她多读书，以她的文采，我看长大了可以考北大中文系！”
　　“咦？变卦了啊？我印象里，前一段时间你还鼓励她朝科大数学系或南大地球空间物理系奔呢，这才几天啊，又改北大了？你可惜了，就俩孩子，你要是像你妈那样多生几个，咱家简直是光宗耀祖啊，个个都名校毕业！切！”
　　“切什么切？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敢于追求。我们做父母的，就要给他们提供一切可能，让他们完成我未完成的事业！都像你这样浑浑噩噩的，吃饱喝足就万事大吉了，社会不都成了懒汉的社会了吗？我们家不能总厨你这样不求上进的吧？好歹也要出两个栋梁。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但我得把孩子给培养出去，这是我的人生目标。”

王贵与安娜 19（4）

　　“拉倒吧！别心那么大，动不动就是成名成家的。那有什么好？能把日子安稳过好久不错了，要脚踏实地，不要像你这样一天到晚都是梦想。孩子有自己的路，你不能替他们设计。要我说，女孩子家，以后就考本校，考我的系，一进去就有叔叔伯伯阿姨姑姑罩着，毕业了留校教教书，多清闲啊！女孩子不要离开父母，不放心。”
　　“你这个人，我永远跟你没共同语言！我们俩的思维就像两条平行线，根本没焦点！孩子都像你，不求上进！我们俩这么多年来没有交流，就是因为我永远在追求高标准，你永远在追求低标准！”
　　“对啊！我同意，所以你得了我了，我得了你了。”
　　安娜愤怒地拍了拍王贵的脑袋。
　　王贵狡猾地笑了：“开玩笑的，你看你！不过，要我说啊，什么是理想，你所谓的生活的理想还不就是为了以后有理想的生活吗？快活就行了，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孩子也跟着受罪。”

　　“嗯？等等，你的话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以前好像谁说过……”
　　“什么话？”
　　“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哪个名人说的来着……李大钊？张闻天？”
　　“啥呀，我随口说的！”
　　安娜站起身，穿上拖鞋去书架上翻书：“是张闻天，他说过类似的话，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看不出啊，王贵你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点小才能的。”
　　“我早跟你说了，你还崇拜啥名人啊，在家崇拜我就行了。我平时不显现，偶尔露峥嵘。”
　　“我为什么要崇拜你？你哪点值得我崇拜？不就一个土豹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