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哭笑不得地问：“妈妈，梨子酱怎么做？我回去也做。”
　　回到家，安娜把手上的梨子酱种种往桌上一扔，坐着生闷气。王贵见了，大气都不敢出，赶紧拿了把扇子跟在后头扇风：“歇歇，歇歇，看你这一头汗，热吧？”
　　“我不是热，我是上火！你家那弟弟这么做事，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啊！我自己一辈子都不给人家讲闲话的，回回都是你给我出难题！以后叫他们不要来了，再来我把他们哄出去！”
　　王贵知道安娜受夹板气了，一直不断赔着笑脸：“人家欺负你，不就是因为你好说话吗？人家来又没来找我，不都说找大嫂吗！谁叫你应承的呢？再说了，人家不都给你留梨了吗？”王贵赶紧从箱子里挑了个大梨，削好了递给安娜。
　　“别给我削，我一闻那味儿就恶心！你们都赶紧吃，等下又坏了！王贵，你明天给李主任送点去，就说是家乡来人送的特产。”

王贵与安娜 20（5）

　　“李主任家不也发了一箱吗？要送，送别的。”
　　“你！可恶！你家来人把钱赚了，我还得倒贴钱打点人！这梨堆得满屋子都是，怎么办？”
　　“咱自己吃。我听说冰糖炖鸭梨治咳嗽，明天咱们换个法儿吃，就当预防咳嗽好。你看，安安到底是我家的种，多爱吃梨啊！”王贵指着正在削梨的安安说。
　　安安把梨从屁股底下削到顶头不断皮，长长盘旋着像条蛇，然后举起来冲安娜喊道：“妈妈，你看！”安安非常得意地把整条果皮递给安娜欣赏。
　　安娜哭笑不得：“把梨吃了。”

　　“我不吃。我负责削皮，多多吃。”安安把梨转给多多，多多捂着嘴巴四处逃窜。安安拎着梨追着跑：“不听话罚你吃梨！”
　　安娜和王贵苦笑着相互对视了一眼。
　　由于家里的梨太多了，这一天，安娜坐在楼下，拿了一把刀把梨挖干净，然后削皮。没过一会儿，身边路过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村姑在她身边对着楼打量。
　　“大姐，请问204是在这楼上吗？”
　　安娜一听是自家门牌号码，立刻警觉地看了看姑娘，也上下打量她。

　　“你是……妮儿？”
　　“嫂子吧？呵呵，我是妮儿啊！”
　　“啊？你哥去车站接你了呀！你怎么自己来了？”
　　“接啥呀！鼻子底下不是有嘴吗？俺又不是没文化，这么大点地儿，问也问到啦！”
　　安娜赶紧招呼王贵的妹妹上楼进屋。放下大包小包，妮儿就抢在安娜前面进了厨房，帮忙洗碗。安娜争着要进厨房，妮儿使劲往外推：“嫂子你出去，俺都到了，还能要你干活儿？你去忙别的，这个俺会！”

　　安娜指着妮儿手里的抹布说：“你那块布……是多多的擦脚布吧？我们洗碗时用丝瓜擦的。”安娜说完，在灶台水池上找来找去。
　　“啊？你说的是这个呀！”妮儿从垃圾桶里拎起一块带着污渍的丝瓜瓤。
　　“你扔了？”
　　“我说你家咋穷成这样，布都烂成这样了还用呢！你早说呀！”妮儿说着又把丝瓜瓤拿起来在水池里冲了冲。
　　安娜赶紧拦住，又扔回垃圾桶：“我给你拿块新的。”

　　晚上，安娜笑着关上卧室的门，对王贵说：“你这妹妹，倒是你们家最勤快的一个。进门就干活儿，把蜘蛛网都拉了一遍，就差上房梁掏鸽子了。我还真想留她，别去上班了，替我照顾家算了。”
　　王贵也笑了：“切！你这话说的，她一个高中毕业生，给你在家当保姆？人家心大得很，要在城里干事业的。你没见她新吧，给，瞧瞧！”
　　安娜把信展开了看，不住地赞叹：“你别说，你妹妹这文采还真不错，不考学可惜了。乡下孩子，可怜啊。这分搁城里，上农学院什么的不成问题。”
　　“乡下孩子就得认命，你得承认这个现实。你要付出比旁人多十倍的努力才能过上与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平等啊啥的，那就是因为不平等才要喊的口号，男女有真平等，需要喊吗？”
　　“是啊，你让我想到《简爱》里简说的那样，我和你，在精神上是平等的。一个贵族和一个贫民，在精神上市无论如何也无法平等的。这只是一个追求而已。”

　　“你还是想法子给她找个好工作吧！我发现，我现在已经不能适应家里有外人待着了，看着眼烦。我就喜欢我家里四个人，摸哪儿都是亲的。”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修啊？这是你妹妹哎！你连自己妹妹都嫌弃？你别是怕我真留她在家当保姆吧？”
　　“我说真的，你赶紧给她找个地方工作去。”
　　傍晚，漫天飘起了雪花。
　　王贵家一派过年的景象。妮儿挽着袖子在腌猪后座，笑呵呵地问王贵：“俺哥，这猪后座不肥，要肥的才好吃！一蒸，饭上面都锃亮的油花儿，可香了！”
　　王贵说：“俺们城里不比乡下，俺们现在都不吃大肥肉了。”
　　“啧啧，你们不懂，肥肉才好吃！俺嫂子这趴在桌子上是研究啥书呢？这么认真！”
　　“她是要参加转干考试，你可别打扰她，让她好好复习，这孩子这会儿都不在得会儿安静不容易。哎，对了，你上班的地方怎么样？”

　　“好得很，班长可喜欢我啦！老让我加班，给加班工资，我这才几个月啊，都攒了一百多块了！”
　　“哟，可以啊！那过年了，你回老家吗？买几身新衣裳，时髦时髦，叫他们看看！回去再找个对象！”
　　“切，俺才不在乡下找呢！俺要找也得在城里找。不过，过年俺是要回去的，俺带着任务呢！”
　　“啥任务呀？”
　　“俺娘说，她大头孙子落地这么久，都没见过真人，叫俺带回去给她看看。等俺一放假，俺想带着俩孩子去农村过个年，让俺娘喜欢喜欢。你看好不？”
　　“这个……俺得跟你嫂子商量商量。”
　　“这有啥好商量的？孩子去看奶奶，这么多年都没去过，这大闺女都十岁了吧，就当回去长点见识，寒假作文也有得写啊！让他们回去吧！再说了，嫂子马上就要转干考试了，俩皮猴子放家里，她哪有空儿复习啊！我带走，腾空叫她看书。”

　　王贵沉默不语。
　　夜里，两个人躺在床上。王贵轻轻问安娜：“小安，今天妮儿跟我说了一个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儿？”
　　“是……是孩子的事。”王贵开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给安娜。
　　第二天吃完早饭，安娜坐在孩子们面前问：“你们愿意回奶奶的农村看看吗？农村可没城里舒服啊，没吃没喝！”
　　妮儿赶紧说：“俺嫂，离你上次回去都十年了，你咋还用老眼光看农村呢！你去的时候，俺们还烧煤油灯吧，现在家家都通电啦！跟你去的时候比，早就是天上地下了。房子也是砖房，家家不愁吃不愁穿，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
　　二多子欢呼雀跃：“我愿意去！太好啦，我终于可以和牛羊睡一起啦！”
　　安安懒懒地说：“我不愿意。”

　　二多子说：“我愿意！”
　　安安也固执起来：“我不愿意！”
　　二多子说：“我愿意！你不去我去！”
　　妮儿在一旁劝安安：“去吧去吧，可好玩啦！让你看看轧井，还有镇上的戏班子，我带你到后台去看。你去了就俺和奶奶一起去赶集，赶集可热闹了！姑姑有钱，你要啥姑姑都给你买。看！”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
　　安安依然坚持：“我不要，我不去！”
　　二多子说：“妈妈，姐姐不去，我跟姑姑去，好不好呀？求求你啦！”

　　安娜这时也开始劝女儿：“去吧，安安，报纸上电视上都说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乡下一片大好，你们也回去感受一下，比一比城里和乡下的生活。反正最多也就十几天就回来了。安安，你去对你有好处，免得你总不知道寒假作文写什么。还有，妈妈的确需要一段时间复习功课，希望大家都支持妈妈。”
　　王贵举手附和：“支持！”
　　多多举手附和：“支持支持！”
　　安安看了看，迫于压力，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说：“那我也支持吧！”
　　安娜对安安说完又对妮儿说：“两个孩子都跟你去，安安负责看着弟弟，不叫他捣乱，尤其不能允许他到后面的塘里去玩水。你有个小弟弟就这样淹死的，还记得吗？安安要带好弟弟，你是姐姐，要懂事啊！妈妈这次考试要是通过了，谁听话我就给谁买礼物！”

　　王贵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我呢？”
　　安娜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王贵与安娜 21（1）

　　王贵妈家的院子里的篱笆由以前的稻草改为木头栅栏了，茅草棚也已经换成了砖瓦房。安安和弟弟跟着姑姑还有去接应的叔叔站在奶奶家的院子前。
　　安安惊奇地看着房子问：“咦？我妈说，这里都是草棚啊！”
　　妮儿笑呵呵地说：“早拆了。这两个砖房，是你两个叔叔娶媳妇盖的新房。中间的草房是你奶奶和俺住的。”
　　“那我晚上住哪儿？”
　　叔叔说：“你和弟弟跟叔叔婶婶住新房啊！”

　　二多子大喊道：“我不要住新房！”
　　叔叔欢喜地摸了一下多多的脑袋：“兔崽子！那你住哪儿？”
　　“我要住牛棚！”二多子指着远处没有遮挡的一片牛棚说道。
　　王贵妈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走近之后开心地说道：“哟！这土蛋子，是我家二多子吧？”
　　妮儿使劲推了推两孩子：“叫奶奶！”
　　二多子脆生生地喊道：“奶奶！”
　　安安也赶紧说：“奶奶。”
　　王贵妈大笑着把二多子揽在怀里，亲了又亲：“乖啊，我的乖孙子！”

　　安安在一旁颇受冷落。
　　第二天早晨，二多子搂着羊，睡在新房子外的棉垫上。王贵妈走过来摸着孩子的脸蛋，又摸了摸被子，回头对儿子说：“别冻着孩子，睡着了就抱上床啊！他娘可精怪了，回头看见她宝贝儿睡羊圈里，该骂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