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
第59节

作者: 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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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看!”二多子干脆地回答。
  安娜怒了:“小孩子家,你懂什么叫好看?叫你爸说。”
  王贵煞有介事地上下来回打量,并让安娜转过身,又让安安对着后背比了比。
  “这件衣服没把你的身材显现出来,但颜色上很衬你的皮肤。”

  安娜又比划了一件,问王贵:“这件呢?”
  “这件吧,洋气!但没把你的知识女性气质衬托出来。”
  安娜犹豫不决地问:“那你说,这两件哪件更好看呢?”
  “要我说啊,两件都好看。我觉得吧,你眼光很独到,这个很配你的气质,那个把你衬托得很白。说实话,我是觉得,穿衣服不在衣服的好坏,而在穿的那个人。你要是换蒜头来试这些衣服,哪件她穿都不好看,但你穿那效果就不同了。”王贵一本正经地拍着马屁,旁边的二多子和安安开始大笑。
  安娜肯定了王贵的想法,对着镜子一边孤芳自赏,一边说:“嗯,你说得对!王贵,你这几年审美眼光进步不少。自从你跟了我之后,已经逐渐摆脱了很多农村习气,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老爸,我真的不能忍受了!你现在撒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安安小声跟王贵嘀咕。
  王贵笑了:“瞎说!怎么是撒谎呢?我这是发自内心的。我这一辈子,能把你妈哄好了,我就受益无穷。你想想,系里那么多爸爸的同事,大家水平都很高,都很优秀,为什么只有爸爸当上副主任了呢?”
  “为什么?”安安问道。
  “你不懂了吧?”王贵看安娜已经决定买衣服的样子,赶紧说:“开票,我去付钱。”
  安娜顺手把票塞给王贵,又去带着儿子看裤子。王贵一边排队,一边跟安安说:“爸爸能有今天的成就,那都是归功于你妈妈。这次提拔系主任,民意测验里爸爸得分最高,因为我上下关系都拢得很好,领导说我有办法,能屈能伸。我心想,这有何难?我干这活儿好几十年了,你妈我都哄得好,还怕哄谁?再难相处的关系,爸爸都能对付!”

  安安一本正经地拍拍爸爸的肩膀说:“婚姻真是磨练人呀!”
  王贵哈哈大笑。
  安娜同学聚会的地点在一中旁边一个叫“广阔天地 大有作为”的酒店。酒店的外装饰很简陋,用蓝漆刷了四周的墙充当蓝天,还画了几片白云。相比之下,里面的装饰倒是很有意思:凳子是那种四脚长板凳,地上是镰刀,墙上是红宝书,大厅前头还刷着“知识青年 上山下乡”的字样,叫同学 们很是唏嘘感慨,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王贵与安娜 21(4)

  上菜的顺序也很奇怪,先来一道“忆苦思甜饭”,又上了几样野菜,非常爽口。同学们大多久不见面,碰到一起就互相打趣,熟悉的还相互拥抱,边抱边自我嘲笑。
  “脸没贴上,肚皮先亲嘴了。”
  “你这头发怎么比你肚子里的墨水掉得还快?整个一中间一块足球场,四边都是铁丝网了嘛!”
  “我头发掉得快,你褶子长得多,都跟包子的肚脐眼一样了!你还笑我?”
  没过十几分钟,以前的绰号都被想起,开始边喝酒边抖以前的糗事,惹得满堂哄笑。
  安娜心中是兴奋的,仿佛骤然回到了少女时期。看看周围的女同学们,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却在老同学的拍拍打打中显得举止随意,少了很多拘束。岁月的痕迹只在这青春的回放中有了些许抚平。

  但是,刘波却迟迟没有来。
  聚会开始二十多分钟了,刘波才匆匆赶到,进门就作揖:“不认识路,变化太大,我先自罚三杯。”说万,举起酒杯就往肚子里灌。
  安娜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颀长的男人,禁不住和感慨大家都老了。以前那平整的小平头,现在居然吹得很奔儿。唯一不变的是那一股与众不同的书卷气——一件本白的细绒羊毛衫外面套了一件暗绿的休闲西装,松散地扣了一颗扣子,透着清爽与儒雅,明显与其他男同学前襟有油头、后领有头屑的松松垮垮的西服不同。
  刘波与老同学一一握手,最后走到安娜面前,拉着安娜的手,重重地抖了抖,很有激情地喊了一声:“安娜!”
  安娜抬起她奥菲利娅般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说:“你好。”大方地笑了一下。

  “让班长和学习委员拥抱一下!大家鼓掌!”同学们开始起哄,在座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安娜与涡轮司机的感情,大家起劲拍手,互相会意地暧昧地笑着。
  安娜很窘迫,恼怒地白了起哄的那个同学一眼。
  涡轮司机却非常大方,张开双手给了安娜一个很结实的熊抱。
  四周一片欢呼,还有人抢下了快门。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更多了,也更随意了。

  刘波说:“我是高考恢复后第一届啊!上的北大物理系。”
  “当初志向不是‘裤子大’吗?怎么跑那么远?”有同学问。按当地的土话读出来,科技大就成了“裤子大”了。
  “哎,当时就想逃得远远的,所以……不提了,不提了。”刘波摆了摆手,接着说:“别光说我啊,说说你们!三窝,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呀,他现在厉害得很了!他现在都是销售科长了!他们厂是国家挂号的大厂啊!跟他屁股后面求他的人恐怕要排三里地!他能抽时间来跟我们吃一顿饭,真叫给面子!”有人抢先说。
  三窝笑了:“哎哟,你这不是臭我吗!不就吃顿饭嘛,哈哈!”

  刘波继续问:“哎,孙晓,你爱人她怎么样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你们上学的时候天天斗嘴的样子,斗着斗着,成两口子了!羡慕啊!”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安娜一眼。
  安娜没有理睬。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
  三窝自己干杯了,砸吧着嘴说:“哎,不提了,不提了!来,喝酒!为我们毕业二十年后的重逢!”大家有齐刷刷举起酒杯。
  这个“不提了”大概是这次同学聚会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基本上概括了二十年的不如意,是长长一段青春的缩写。所以,“不提了”就成了示意的代名词。
  刘波继续给大家介绍自己的经历:“我在美国的导师也是歪打正着,去的时候不知根底,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诺贝尔奖的获得者!是这一行的佼佼者了。跟着他,我受益无穷啊!我现在这个工作,也是他推荐介绍的。”

  “哎,涡轮司机,问一下,美国……美国那个花花资本主义世界,跟咱们到底有什么不同?你觉得哪儿好?”有同学发问。
  刘波意味深长地又看了安娜一眼:“此心归处是吾乡。你爱一个城市或爱意给地方,不是因为这里的山水人文制度,而是因为这里有你喜欢的人,有你的家。所以,对我这样的单身汉来说,哪儿都无所谓,哪儿都不好。”说完,刘波就招呼大家喝酒,安娜一个人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吃完饭之后,老同学们在饭店门口告别,大家心照不宣地没人拉安娜。
  蒜头在安娜耳边低语:“我先走了。”
  “哎,你不和我一起回吗?”

王贵与安娜 21(5)

  蒜头笑了笑:“你自己慢慢回吧!”说完,她坐上了同学的自行车后座。
  饭店门口,只剩下安娜和涡轮司机两个人。
  刘波站在安娜身边,对她说:“安娜,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爱人说好来接我的,我打个电话,等会儿他就来了。”安娜非常礼貌客套。她的自尊与自卑让她主动与涡轮司机拉开了距离。
  “不好,我要送送你,想跟你聊聊。当散散步,消化一下。”刘波不由分说,拉了安娜的手就走进濛濛的雾气里。昏黄的路灯下,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安娜一路保持沉默,一种拒绝的沉默。刘波静静看着安娜,突然说:“在想什么?”
  安娜轻轻叹口气:“二十年了……”
  “二十年如何?”
  “听你的故事,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觉得这二十年自己的人生缺了很多……”
  “还在难过你梦想中的大学?”

  安娜心中既是羡慕又是酸楚:“当年我和你,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成绩上不分伯仲,每次考试都是你追我赶。原本在同一起跑线上,二十年过后,现在已经被你甩下了一大截。在你说你的导师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那奇怪的脑瓜里又转什么念头?”
  “我在想,人生是这样的奇妙,每个少年都有美丽的梦想,而能够奔着目标去的,唯有执著的吧!”
  刘波笑了笑:“你还和当年一样!当年,我们一下课就把全国著名大学排成一张表,翘着腿指指点点,选心目中的学校院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到今天,剩下的只是一片流水落花后的残迹。看着三窝,看着蒜头,那么意气风发的人,现在都老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不过,你没怎么变,和当年一样。满屋子的男同学里,就你保持着以前的那种洁癖。要知道,这里大多数都是有老婆的,却收拾得没你清爽干净。哈哈,我到现在都记得,你那时候架倒势不倒,家里佣人保姆都跑了,你还穷讲究,即便是洗得发白的衬衫,都压在屁股底下坐平了才穿。课本也干净整洁,一个角都不折,笔记记得工整仔细,比女孩子的还好看。”

  “洁癖……和你同流。”
  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再次出现。
  早春三月,春寒料峭。没走一会儿,安娜就开始抽肩膀。今天她是故意打扮了来的,吹了头发,还换上了王贵陪着去买的羊毛衫,大大的蝙蝠袖,很是别致。但是这衣服不耐寒,凉风直往心口里钻。安娜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刘波问:“听蒜头说你最近在家休养,没上班?”
  “嗯,胃炎,不晓得怎么得的,吃饭也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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