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波下班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脚步打开房间，立刻感到诡异的气氛，禁烟的房间很安静，空气里飘着使人喉咙发痒的香烟和淡淡香水的混合气味。她也擦香水，是清新的木瓜香，很少使用这种妖娆泌人的玫瑰型。果然，很少下班就回家的胡星斗，她西装革履的丈夫，阔挺的7万块阿玛尼西装和一尘不染意大利紫羊羔皮鞋的潇洒男人，比以前至少比进医院前更潇洒有精神头地站在她面前，像一杆曾经打折现在又升上去的旗子，在风中猎猎飘扬。

　　“我们谈谈吧。”
　　这是胜利者的口吻，以重返山头控制局势的气度和姿势。
　　赵波像往常一样，在门厅里低着头把高跟鞋换成轻便的拖鞋，把换下来的鞋子整齐地摆在鞋架上。这是她多年整洁干净的习惯，像她从容低调的态度，一直保持着隐性的饱满，不受外界的影响。换了鞋，又到卧室把正规的职业装脱下来，换家居便服。房间里不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胡星斗对此已有免疫力，他甚至觉得她是在若隐若现地调逗他，软化他，可惜他已不吃这一套，太晚了，过去的一个月发生的令人寒心到极点的事已耗完他所有的期望与幻想，他不再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也不想再为如何征服她患得患失了，殷道红一句话说得对，这个女人攻于心计，利用了人的弱点，爬不进她内里去永远使他不肯罢休、不肯甘心的战斗意识，“如果你停下脚步，不去犯贱，以另外一种目光看她，会是什么感觉？”

　　会是什么感觉？自从她一进门无视他的存在进行她自己生活的一套程序，他就冷笑着对自己说，这就是一截木头疙瘩，天生不通人味，凭你付出怎样的努力，十四年的努力够不够？你仍不能得到她——这不使人遗憾，木头疙瘩本就是如此，只是他够傻，没看到这一点。现在想透了这一点，这个木头疙瘩的“木”性不再对他有吸引力，所有罩在上面的光环也奇迹般消失了，十多年的隐忍，委屈，自卑性的东西一下子长了出来，让他高大了许多，不是平视，而是调了个位置般自视甚颇高地与赵波进行谈判。

　　其实他自己都没想到脱离寄人篱下的心理魔咒后，整个人都这么自由自在，轻松，没有了丈母娘势力的罩着又怎么样呢，他依然拥有整个世界。
　　换了一身淡蓝小碎花便服的赵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在客厅，坐在沙发上，找遥控器，没怎么理会旁边刚翻了身做主人似的颇为高调的阿玛尼。在家里穿这一身，她觉得矫情，心虚，没自信的表现。
　　“那个啥，那份协议呢，我签字，省得二次起诉了。”他轻快的语调回响在客厅里。
　　赵波换着台，没理他。
　　“你还得等半年，不是节省你时间？”

　　“协议得修改，就给你那套老公房。”
　　“哟，提价码了，为什么？”
　　“时过境迁，我得考虑养孩子，孩子以后受教育、成长等等一系列问题，作为甩手掌柜奔向新生活的你，有一套房子垫底足够了。”
　　胡星斗头枕在沙发上，张开两腿，瞪着眼睛看了几秒钟的天花板——这在赵波看来几乎是挑衅，终于有能力有决心拆散一个家庭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了，他很高兴，很为自己的能力和胆量自豪似的。
　　“因以后你的生活不会因为少了一套房子而缺少幸福，而我和飞宇的将来需要保障。”

　　“嗯，”胡星斗停顿了一下，“为了保障你就不考虑公平了？这两套房市值也就200多万，已比你名下的两套大的少了近100万，而且飞宇名下的房子虽还有贷款，就是现在卖也挣钱，不然你把飞宇给我，你拿你名下的那两套大的，我没意见。”
　　赵波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管过儿子？现在因为他名下有房产了，争他了，也无法想多分点钱，去给别人养孩子。”
　　胡星斗一怔，没想到他知道的还挺多，“那又怎么样，我乐意。我也想养儿子，我妈也想帮我带，但你妈霸占着，好像是她亲孙子似的，给我养了我还不一定满意呢，孩子谁养跟谁亲……”
　　赵波嘴唇颤抖着站起来，“卑鄙龌龊的人，讲话昧良心！当初我妈家为什么抱去养？指望你我都上班能有时间照看他吗？指望你能养活我们母子吗？你妈想帮着养，怎么不早说？我妈是提前退休帮着带孩子的，还为此请了保姆，从吃奶粉到现在上学，要花多少钱多少精力？你和你妈谁提过这事？你想养，想得美，你先准备钱物把你儿子的成长赎回去，然后再谈！忘恩负义的东西，早没看清你的嘴脸！”

　　胡星斗找到反击的理由了，切是他一辈子都不能理解的，“我们怎么就不能养儿子？你看看你，做了胡家的媳妇十四年，还一幅大小姐的样子，你伸手给我做过一顿饭吗？你洗过碗吗？你给孩子洗了几次尿布？懒死你！哪个不依赖保姆！有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吗？你妈累，你妈累，你妈活该累，累也是替你累！你要勤快点温柔点，能干点，你妈能累吗？能每次见她都拉个脸像我欠她钱的吗？赵波，你记着，我胡星斗他妈给你家做了十几年的孙子！没有人比我更窝囊的，你是体会不到这个滋味。我告诉你，房子有我两套，少一套都不行，我养别人的孩子，我愿意养！我心里高兴！”

　　眼泪夺眶而出，赵波掩了一下脸，又突然放开，这是她第一次哭泣，“不做饭，不给孩子洗尿布，我没什么可羞愧的，十四年来有一半多时间我挣工资比你多，你怎么不做家务？”
　　“我他妈连家务都做了，我娶媳妇干嘛？”
　　“哪个孙子当初哭着闹着要娶我来着？”
　　“娶你是看得起你！现在我不要了，看上别人了行不行！？”
　　“流氓、恶棍，卑鄙，龌龊，肮脏，滚出去！”
　　“拿走我的东西我再滚不迟。无论怎么着，我要两套房子，两套你挑剩下的，要不你再挑挑……”

　　赵波把遥控器扔在地上，啪一声响，“胡星斗，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也不想想，你其中那一套老公房就是因为我父母关系才分给你的，简直白捡……”
　　“那这套老公房与你换换！还真是，噢，我今天所有成绩都是沾你娘家的光弄来的？话还真敢说，今天我胡星斗话摞这儿了，没有你父母，我胡星斗也能混到今天，早晚的事，你不用觉得对我有多恩情似的……”
　　突然哗啦一声，很大的动静，俩人在敌视中回过头来，就见很少使用的儿童房间的门慢慢打开了，胡飞宇拍着篮球心不在焉地走出来，嘭地从地上弹上去，又被嘭地拍回地上，在他们面前一直这样上下拍着。
　　两口子都吓了一跳，显然都没觉察到儿子回家了，他很少回家，回来也没人跟他玩，在姥姥家还有游戏机，还能跟楼上楼下同社区的伙伴打成一片。至少是胡星斗有点后悔，刚才气愤之余说了不少孩子不该听到的话，其实都是被赵波逼的，半辈子受她的鸟气，就想临走气气她，压她一头。
　　“妈，你就给他两套房子呗，干嘛不给他？争什么呀，我们又不是住不开。”在孩子看似平静又略显不耐烦的眼神中，不拍球了，抱着回他屋了。
　　不急了，放弃。赵波觉得自己少一套房子也赢了。倒是胡星斗隐隐有些不安，他气赵波，但不想失去儿子，无论儿子跟谁，都不想失去儿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