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卿的寡言少语,在方鸣石看来就是挑衅。有时候,不分辨,其实是一种默认。
“你说老吾老人之老、幼吾幼人之幼;仁字怀天地心,天性善良拯救他人”方鸣石抓起了上次在伤兵营听到的言语,询问起颜子卿,“你的那换血法,救我汉军士卒无数,确实良策;但你可知,最近戎族降卒死伤几何?”
最近几天不说吓死者,但凡有汉卒因输血被救,救活后,其胞泽必定手刃戎人。用胞泽们的话来说:以后两人共用一条命,戎人少用些,自己兄弟就能多用些。此法一开,营中顿时多了无数戎人冤魂,保守估计,两战下来五百戎人降卒死于非命。
“五百余条性命,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这就是你的仁?”方鸣石盯着颜子卿,目光灼灼。
伍祐听完皱起眉头,伍云昭站在后面,撇了撇嘴,翻翻白眼。只有颜子卿一脸坦然,冷冷的表情依然没有为刚才方鸣石的话有任何改变。
“非我汉家,何以谈仁?”此话一出,大帐死一般沉寂。颜子卿看着方鸣石,炯炯有神。
一千年来,“仁”已经成为儒家学说核心之一。
若是武者这么说,一句“残暴”是跑不掉的,但残暴之后,没人会当真,武夫而已;但儒者这么说,毫无疑问,已经触碰到了百家底线,那是理念之争,与此界弘扬千年的“仁”之一字含义,完全背道而驰。
自大秦始,诸子百家合称儒者。儒,柔也,术士之称,或称巫师、术士。三问九经中《说文解字》:“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是指巫士地位低微,收入少,做事时仰人鼻息。所以弱就是儒的本意,即柔。古同“懦”,心之所需,也指柔弱如水的意思。
千年以来,虽历经演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曾有七望之一,孔家先祖指出君子儒、小人儒差别;也有后来的俗儒、雅儒、大儒区分。历经始皇帝和诸代帝君的皇朝同化,儒,由“以道得民”到如今更加完善的“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其最核心的“仁”一直是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
三问九经中详细记载:《郑风•叔于田》一篇曰:“洵美且仁”《齐风•卢令》一篇曰:“其人美且仁”,意指仪文美备为“仁”,有“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意思。
《尚书》有“予仁而巧,能多才多艺,能事鬼神”意指多才多艺为仁。
《晋语一》:“爱亲之谓仁”,即孝为仁。
《晋语二》“仁不怨君……逃死而怨君不仁”意指忠君为仁。
升华到国家,“利国之谓仁”,意指国与国关系上,保护小国,救助邻国为仁。
演化至今,当今文人都已将“井有仁焉,作仁义之‘仁’”,作为“仁”的核心含义,意指人、仁同义。爱天下世人为“仁”,此处的“仁”甚至把所有蛮夷、异族全部囊括,是人,皆该称仁。
由此可见,颜子卿说出来的这句话,在方鸣石看来,何等残暴不仁、于大节有亏。
“你敢!——”方鸣石怒极之下,拔地而起,双眼瞪视颜子卿。伍祐和伍云昭双眼乱转,似笑非笑。伍祐一把拉住方鸣石,眨眼示意:风度、风度!此处乃是大帐,稍安勿躁。
伍云昭抬头看眼颜子卿,飞速伸出右手,露出一只拇指又赶紧缩回,一副:你有种的表情。
“你,你!——你!——”接连三个你,受儒家学说几十年熏陶的方鸣石,实在不知如何反驳颜子卿。因为颜子卿的话,不是没问题,而是全都是问题,根本无需反驳。
“你残暴狂悖!”方鸣石也再无话说。一怒之下,示意颜子卿离开大帐。
伍祐赶紧点头,颜子卿抱抱拳,在伍云昭眼神目送下,离开中军回到呼延赞大营,第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就此短暂结束。
“凝斋,何须动怒,我觉得颜家子说的挺有道理”伍祐此话一出,方鸣石刚刚平复下的心绪,马上再次暴动。
“建章,为何你也如此说来!”方鸣石并不是太过迂腐之人,知道老友所思所想“我不是在乎戎人,我生气是此子的目中无人、狂妄不堪;其学说早已误入歧途,若是再行下去,必定害人害己”。
“没那么严重吧?”伍祐满脸不在乎,“戎人而已,我看那小子挺顺眼,就是长得娘一点,太白,没点男子气”。颜子卿也不知道何种原因,自打七星阵出现,再次被强化后,发现皮肤竟比以前还白了些,前段时间太阳是白晒了。
“不严重?此子的话要是传到当朝诸公耳中,还不知要起何等波澜。你我万万不可传出去!”方鸣石叹口气。颜子卿其他方方面面都让他很满意,作战无畏、有智将潜力;仁爱士卒、胸怀宽广;学识出众、家世不平,哪一项看都前途似锦。
在方鸣石看来,二十年后,颜家子就能成为北疆的顶梁玉柱,值得大力栽培。但其思想……,方鸣石暗暗决定,回到晋阳后还得好生雕琢,不能让颜子卿走上歪路,国家少一栋梁……远处的颜子卿打个喷嚏:好冷,天气转凉不成?
“我到觉得他说得对,”伍祐摸摸胡须,抬眼看大帐顶端,或若有所思或喃喃自语“晋王那边该差不多了吧!”
朔方城北面,戎族右谷蠡王特若尸逐尚未南迁之前的王帐所在地,崤山以西的敕勒大草原。
“敕勒金隤壁,阴山无岁华。帐外风飘雪,营前月照沙。”诗中讲的就是敕勒大草原美景。现如今是春季,牛羊增肥最好的季节,戎人部众分开散开,沿着河流在大草原的各处追逐水草。右谷蠡王的征召令并没有传达到这里,因为这里是右谷蠡部的核心之地,一旦有损,就是伤到根本。
草原上除了牛羊还有奴隶。苏悦就是一名奴隶,自打十岁被掠到戎族之后,已经放了七年的羊。七年来,戎族掠来的奴隶换了一茬又一茬,苏悦能活下来也,原本就是一个奇迹。
苏悦捡起石子朝远处一另名打瞌睡的奴隶丢去,他叫查木河,是戎族征战小部落俘获的奴隶,部落的名字连查木河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哪里有弯弯的河流和五色的石子。至于其他记忆,只留下戎人的刀剑和部落族人的血迹。
“怎么了!?”查木河甩甩脑袋,傻傻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好友苏悦。
“起来,太阳快下山了,赶紧把羊赶回去,要不今天又要挨鞭子”苏悦已经开始动手,骑着马把羊群归拢,干起活来。
“怎么回事?那边是乌云么?天要下雨?”查木河揉揉朦胧睡眼,远方的高坡上涌起一片片金属的亮光,亮中发红,不像乌云。
“乌云?”苏悦调转方向,举目看去……
一队队血红色骑军由远及近奔驰而来,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不下两万。迎头队伍越来越近,打头一杆大旗,上面五彩丝线,金色花边,中间一个“晋”字。
“骑军,我大汉的骑军——汉军来了!”苏悦的马鞭掉到地上,难以置信。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留下,再也说不出话,就像哑巴一般指着大军“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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