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他不应该称我是“报馆”的,我是中国数一数二的报业集团的,报馆一词让人想起灰蒙蒙的旧社会电影,例如《十字街头》里面那种灰蒙蒙的编辑室,一帮穷酸文人做着的穷酸事情。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全身灰蒙蒙的。
第二, 他不应该怀疑我的收入。别人向我问起收入的时候,我总会谦虚地说:不多,不多,一月到手的才8000多。等人家惊讶地说:哇,你的收入不错呀。然后,我谦卑而得意地一笑。晓得不,在猪肉还没有涨价,平均房价才6000多元的2004年,在广州这个地方,月薪8000元还算是说得过去的。不过,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媒体这一行收入的优越感正在一点一点地丧失,迟早要退回到香港同行的地步去,2002年的时候,我们去香港考察,考察了凤凰卫视和大公报,凤凰卫视那些明星主持月薪才3万港币,就相当于公务员的最低收入;大公报的年轻记者月入居然不到一万港币!
不过,生气归生气,事实胜于雄辩:工作3年了,不能一次性付清33万元的房款,居然还要按揭月供,你能有钱到哪里去?
月供,就是一个男人混得失败的铁证。
将首付款交给弼马温,手机又响了,还是碉堡那地----道的湘中土话,比一号土猪还要土的湘中土话:“黎哈,这次回来在湘中酒店吃饭,你是班上同学混得最好的一个,票子你来出,要得不?”
“要得,要得,这个冒得条件讲得的。”我浑身的部位只有嘴巴是硬的。
电话里笑起来。
“你笑嘛子呢?”我越来越心虚,以为对方看破我的寒酸。
“黎哈,你一向很铁鸡的,现在大方起来了,看来读了个研究生真能改---造---人的灵---魂呀。”
“碉堡,干嘛你也不考个研究生耍耍?”
“黎哈,你知道我想考的,专业也不错,可惜了英语一直过不了关,本来我英语冒得盖的,可惜………………”
我马上替他把英语不好的道理讲出来:“我晓得的,本来你英语盖了湘中地区的,可惜大二时候,换了英语教师,将个国――色――天――姿的岳花――瓶老师换成了土头土脑的黄脸婆梁老师,从此你雄心大挫,一蹶不振到今日,可惜可惜。”
“你晓得就好,好了,我这个月从肇庆回湘中,不去广州找你了,记住,你最好能去。”对方挂了电话。
看看窗外,暴雨将息了,几只小鸟在中介所门前的人行道上啄食。
中介所位于菁华小区的东门边,我所买的楼就在菁华小区。
出了中介所,看到一树红花出墙来,树是紫荆树,花是紫荆花,带着浓浓的雨露,刚承恩泽的样子。老让我想起在侨南大学看过的日――本――片收尾时候,女主角躺在床上含--雨--带--露的情景。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个小区是专门建给香--港--人住的,如今香港人跑得精光,烂便宜地卖给了我们。
我问老板廖生:“这楼是什么时候盖好的?”
廖生说:“1994年,恰好10年前。”
又是1994年!
刚被打断的思维又接上了————
我冲进2-0-6办公室。
一个人跳起来,瘦高个子,黑脸,黑镜框。
我大声问:“哪个是教--委主任?给我站出来。”
那瘦高个子说:“我就是,我站出来了。”
我盯了他一眼,再环视周围,从局长扫--射到科长,用眼光,而不是用发哥的枪,居然发现了主管教育的-女――县--长。
“后生,你要做嘛子?”教委主任呵斥。
“我要问问你,我那么优秀,为什么不让我进进修学校?把我搞到城关镇教鸡--巴初中。”我将手伸进怀里,却没有掏出枪来,只好在空中舞。
满办公室的人都笑起来。
“喔,你是今年毕业的师范生呀?你作为未来的教师,你要晓得,国--家出钱培养了你,你要听国-家的话,要服从国-家的分配,师范类学生刚毕业就要先到农-村去锻-炼-几年,这个政策你们学校应该讲过的。”教委主任拿着大帽子来压我。
我是看过不少发哥主演的枪战片的,什么场面没见过,我怕什么,我用更大的嗓门回应:“你莫哄我,甚么下--乡锻炼,全是欺负我们这些没关系的,要不然,怎么你们-党-委-书-记的崽同样湘中师专毕业,今年毕业的,怎么就进了县一中?”
我以为我拿了证据,可以将这帮----狗--官收拾了。
没想到他们来收拾我了。
一个虚胖而且白须,大热天还穿着毛线衣的领导站起来,一个手(我已经忘记了是左手还是右手)托着保暖杯,一个手拿着保暖杯盖,指着我问:“后生,你讲的就是我的崽吗?”
我看他身体虚弱,肾气不足的样子,没把她放在眼里,轻蔑地说:“你算哪个东西?”
马上有人出来护驾:“请放尊重些,这是我们教委方书记。”
方书记气势汹汹地将茶杯打在办公桌上:“后生伢子,你讲我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50年代湖南师大中文系毕业,学历比你高,资历比你老,你竟然骂我什么东西!”
“你的资历和学历就是你崽进县一中的条件吗?”我想起了两个月前举行的辩论赛,我当三辨手的那一阵,马上就进入了状态。
“后生伢子,你要想清楚。”方书记又拿起茶杯,开始给我上课了:“两峰县县一中看中的是我儿子的本事,不是我这个做老子的权力和官位,他在湘中师专体育系很优秀的,你晓得不晓得,大学生毕业这几年开始双向选择,不再包分配,你懂不懂政策?你莫到这里闹了,先去乡村中学锻炼锻炼,练好本事再考虑回城的事,你晓得不,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
“方老倌子,你莫狡辩了,你家少爷分明是走关系进的一中,如今却美其名曰:双向选择。双向选择,都是你们的遮羞布,这不公平,我抗议…………”
我大吼大叫。
“出去,出去,不要妨碍领导开会…………”办公室的老少科长们开始徒手哄我:“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师范生,应该分配到铁牛乡,深冲乡去教小学。”
我抓住把柄回击:“你们终于承认了,到山村教小学是一种惩罚和充军,我要拆你们教委的牌子。”
正在拉扯的时候,我爷慌慌张张进来了,拉着我往外跑。
方书记气急败坏地指着我爷教训:“老柳,你要好好教训你那个崽,太冒得名堂了,哪里像国家培养的师范生。”
我爷扯着我往楼下走:“伢子,快点行,快点行,不要得罪这帮当官的,不然你姑爷到县长面前不好讲话了。”
所有的火药都打完了,怒火现在变成了余烟。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我那个当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姑父呢?哎呀,不得了,要是万一县长给我姑父面子,要是万一县长批了条子,要是万一教委主任,丨党丨委书记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县长………………
我刚才单刀闯教委完全是在自掘坟墓嘛。
想到这些,我的怒火连余烟都没有了,浑身开始结冰。
我垂头丧气扶起地上的自行车,随着爷往教委大门走去,却见那胖胖的女副县长走过来,说了句:“后生家,你分配的问题去直接找教委分配科室的人。”
好不容易逮着个大人物,我爷赶快说:“廖县长,拜托拜托你,给我们伢子讲句话,给分配到城关镇里,不然你看我崽,要是下了乡,恐怕是堂客都娶不到的。”
廖县长一笑:“不至于吧,我看后生家长得还标志的。”夸了我一句,然后摇头:“这种事情我不好插手,找分配科室的人吧。”然后带着一身肥肉颤巍巍地上了自行车,出了大门。
现在回想起1994年,还真是有点不同:副县长级别的居然还跨着自行车出入。
回了家,我已经是个人物了。
父亲单位的人都围上来,向我描述各种关于我大闹教委的版本。
有说我一拳打破方书记鼻子的,有说我操起扫把满办公室追着教委主任打的,有说我在地上打滚的…………
人一旦成了人物,什么故事都有。
那个四十来岁,方方脸,方方身材,满脸疙瘩,总喜欢一身青衫的卢副校长过来了,脸色沉重,口气严厉:“小柳啊,你怎么能这样呢?刚刚从师范院校毕业就这么大吵大闹,你想想,领导会怎么想?会给你留下什么样糟糕的印象?你以后的工作怎么好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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