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971年出生的师专生这些年的经历》
第4节

作者: liubeiwo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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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得出来,这个狗腿子是给教委领导带话的。
  我娘哭哭啼啼:“卢校长,你莫这么讲,你看我们伢子还有没有指望进城关镇?”
  爷马上抓住他头几天讲过的话:“卢校长啊,你讲过同镇丨党丨委书记很熟的,麻烦麻烦你讲句话,硬是进不了进修学校,能留在城关镇一中教初中也好,麻烦你啦,我千恩万谢感谢你去。”
  这个曾经拍胸脯保证为我说句话的领导,此刻却犹豫起来:“老柳啊,这个…………个…………我和席书记也不是很熟,就算见面也是他讲的多,我听的多,哪里敢和他提这个事呢…………”
  什么是嘴脸?这就是嘴脸!
  爷娘放弃了这道工具,一心等着姑父怎么说。
  晚上,一家人去姑妈家。

  那时候家里还没安装电话,也没约好,到了县政府宿舍楼,姑父姑妈不在家,等了小半夜,姑父擦着汗回来了,他是个个头高大,长着天子式的几乎垂肩耳朵的老干部,今年就要退休了。
  姑妈也是满头大汗,跟在后面过来了。
  姑父一看我,也是脸色沉重:“黎亭宝,你去教委吵嘛子吵,给领导留下很不好的印象,我刚刚从教委主任那里拿到对你的处理意见。”
  “怎么处理我?”
  “要做个检讨,书面检讨,口头就算了,领导们也没这么多闲心专门组织起来听你检讨,不然的话,分配到深冲中学去。”
  深冲中学,何许地方也?

  两峰县最偏僻的地方,据说还没接上电,大概和水浒里的沧州草料场差不多。
  那地方穷乡僻壤,却也是产生伟大人物的地方,三国蜀相,诸葛亮的接班人蒋婉,清代镇压太平军兴洋务运动的文正公,都是那里混出来的。

  不同的是,他们混出来,我却要差点混进去。
  我娘听了,马上阿弥陀佛,说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只要做个检讨。
  进了门,姑父倒是脸色轻松起来:“黎亭伢子,分配到乡下教书有什么好怕的呢,又不是下乡改造,当年我搞土改,和乡亲们干活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困觉在去一起,县里开会,我们武装部几个领导穿起草鞋半夜三更就上城关镇,开完会,又走几十里回乡,现在不是挺好吗,我还被打过--右---派呢,怎么样?还不是子孙满堂,过得蛮好,后生家,要有吃苦的精神…………”
  姑妈却吼叫起来:“你放什么屁,你拿你那个时代跟现在比什么比,要是分到农村讨不到堂客,我跟你没完。”
  “姐夫呀,你要帮帮我这个崽的忙,当年我们两口子在生产队的时候,黎伢子营养不良,老是发烧,赤脚医生只会打青霉素,差点把他打没了,幸亏姐姐在县人民医院,你在县肉食水产公司,有老中医生开单子,有肉食水产公司的肉食品,黎伢子才长得今天这么壮实,这次,姐姐姐夫你们一定得想办法,黎伢子要是真的娶不到堂客,那麻烦不是一般呢。”爷抽出一根烟,吧嗒吧嗒抽起来,他一着急或者高兴就这样子的。
  娘一把从他嘴巴里扯出香烟,摁到烟灰缸里弄熄了,然后数落他:“老倌子呀,你和我都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学校领导会看你这条老黄牛的面子,你勤勤肯肯,一根钢筋一个螺丝地建起这个学校,那个又晓得,晓得的不是调走了,就是死掉了,或者良心给狗吃掉了,现在这个社会,不看贡献的,只看地位的,哎,早晓得这样子,我们要早点准备,轮到现在发派遣单了才抱佛教,难了,难了。”
  “老弟嫂,你莫怪我老弟,他是个只会老实做事的人。”姑妈擦着汗,她刚刚参加退休老干部健身舞回来。
  “你们四个莫围攻我,我晓得,晓得。”姑父捶捶额头,眨眨厚重的眼皮:“明天晚上祝县长去酒峰山歇凉,我也跟着去,看有没有机会提起,哎,这张老脸很难厚起来呀,祝县长当年是我的手下,我在县委的时候,他还是杏果乡大队书记,训过他的话,现在反过去求他,不容易,不容易。”
  姑父一身长叹,我觉得自己脑袋上堆满一层积雨云。
  从姑妈家里出来,走在县委阴森森的大院子里,抬头看那些在夜色中交错的樟树枞树黑色树枝,好像它们编织出了一张迷离的网,向我预示前途的迷离。
  想着决定我命运的酒峰山夜会,我越发觉得迷离。
  悬在头顶上的那片积雨云越来越厚,越来越沉,最后,湿漉漉地承受不了了。

  回到家门口,那片天上的积雨云和心中的积雨云,终于哄然一声,同时降下雨来。

  听着窗外的雨,感受心中的雨,我开始第一次郑重思考自己的人生:考师专是一个错误,读了师专又回家乡则是错上加错。
  头上的积雨云慢慢从广州天河区飘走,重重地擦过华南第一高楼——80多层的中信大厦,飘向尽在咫尺的白云区,停在白云山顶上,又在那边淅沥沙拉。
  “柳生,锁匙交俾你啦。”弼马温陈生拿出锁匙,带着老婆孩子上火车东站坐车去也,回头还交代:“柳生呀,唔该你也帮我摧催银行啦。”
  估计这位仁兄也穷得不行,在内地娶老婆,还在乎这二十万的港币,我在凤凰卫视考察的时候,听说他们的打字员月薪为1万港币,据说在香港的同行已经算高的了。
  在香港做穷人,还可以欺负内地人,跟内地人抢老婆,那么,在山区做教师,那么只有欺负农民兄弟,讨农村妹子做堂客了。
  沈从文写的翠翠虽好,可毕竟那时还没有城乡糊口区别呀。
  拿了锁匙,想到现在还没什么事情做,于是又去房间看看。
  气喘吁吁上了八楼,家具已经搬空,空荡荡地显得十分宽松。

  晚上,将从金海马运来第一件家具——立地三门衣柜。
  三房两厅,都是方方正正的,房产证上说是88.58平方米,其实没有算分摊面积,而且那时候的人还算厚道,房屋面积上不吹水,实打实算,所以其实算得上110平方左右。
  站在木制地板上,看着这套房子,我人生中的第一套物业,忽然不免有点自豪感,好像一个地主站在山坡上看着自己省吃俭用赚来的百来亩田地——对了,我祖上就是地主,我曾祖父白手起家,靠着每天支持一个咸鸭蛋的创业精神,赚了近300亩水田,娶了四房老婆,他可能没有想到,他的曾孙,在南方的广州才买了这么巴掌大的一块物业,想到此,我又惭愧起来。

  打开洗手间的门,还不算拥挤,里面可以放下一个浴缸和一台洗衣机,而且还可以转身。
  当然,还有一道更奇妙的风景。
  正对着窗户,是一栋三十层高的蓝色大厦,大厦上面楼层是住宅楼,下面四五层的高度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幸会。好像是对我说的一般,这两个子被制作成姑娘红唇的样子,很暧昧的那种。
  据说是广州档次最高的夜总会,就立在离我房屋不到150米的地方。
  想起每天晚上,我脱了裤子,光着屁股坐在马桶上,看着窗外的“幸会”灯红酒绿,漂亮的四川妹子们在走廊上扭呀扭的,法拉利呀,宝马呀,宾利呀,不加迪威龙呀,在环中信广场上像吃了兴奋剂一般跑呀跑呀,神仙境界就在眼前,真是人生一大妙事。
  离开洗手间,经过书房来到阳台,左侧方,离阳台花盆50米的地方,也是一栋蓝色的大厦,大厦的五层位置,是一排办公室,办公室里立着星条旗——想不到我终于有一天与美帝国主义近在咫尺。
  对这种大厦,我有说不出的感激。
  因为我买的房在黄昏时候是有点西晒的,感谢这位高大的邻居,挺身而出,将炽热的西晒给挡住了。
  人生中有很多麻烦,总得有人替你挡住。
  离开阳台,再经书房回到客厅,往北面放然一望,我马上肃立。
  80层的地标——中信大厦,映入眼帘。
  我满怀豪情地望着它,我在买下自己的蜗居的同时,也把它买入了自己的视野。
  我正在虚荣心极度膨胀时分,手机响了。
  号码是老婆的。

  “老公呀,我刚上完课呢。”老婆声音尖尖的。
  “怎么?接下来还要留在学校写论文,钥匙我拿了,你过来看看?”
  “哎呀,不要跟我提论文的事,我愁死啦,我愁,肚子里的宝宝也愁,你积点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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