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971年出生的师专生这些年的经历》
第6节

作者: liubeiwo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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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乡村教师,就这么点修养,我这个城市出身的知识分子才懒得和她计较——其实,我这么想就是已经和她在计较了——这难不倒我,我是课堂会堂“特困生”,只要想睡觉,就一定能克服万难。既然不能趴着睡,那我就靠着睡,于是把脑袋往后一靠。

  没有碰到椅背,却碰到一只手。

  从软硬程度判断,是一只女人的手。
  回头,看见一张画得很鲜亮的脸,眉毛浓浓的,鼻子尖尖的,嘴唇红红的,头发滑溜溜的,从脸的长度来看,个子应该是长的。从眼神判断,年龄比我大。
  “新来的吧?哪里毕业的?”
  我刚要说。
  她马上打住我:“我猜猜,嗯,湘中师专毕业的,师范生比你嫩气,师大生比你大气,当然,师大生才不会进我们这种背时地方。”
  “你真是神啦,看样子是师姐吧,请教芳名啦。”
  “我90级中文系的,名字带一个芳,龙满芳,我也不神,湘中师专的人,都是一土坨疙瘩样,不用说把我们和清华北大的人摆在一起,就是把我们和湖南师大的摆列在一起,我们都能显示出土坨疙瘩样子来,师弟,你别生气呀,师姐我呢,是涂了化妆品的土坨疙瘩而已。”
  “啊,正是正宗师姐,我91级中文系的,幸会。”我回身,和她握手。
  那手指甲上,全是红色胭脂。
  当时我还有点不习惯。
  于是,我暂停睡觉,和她聊起来,聊的无非是彼此都认识的师专校友,无非都是在某个乡镇教书,造化好的可能在乡镇政府当干部,据说练就了能将生猪从农民家拖出来,直拽上拖拉机的本事,最有造化的因为男朋友的关系,居然去了上海航空,这在我们的眼里简直是去了中南海——若干年后才知道是在那里售票。
  聊完这些,龙满芳看看四周,然后用手遮着嘴巴,在我耳朵根子旁低声说:“喂,你怎么这么倒霉,进了这么个地方,简直人间地狱,这里的领导全是些低素质的土坨疙瘩,民办教师转正,专门欺负文化层次比他高的知识分子。”
  我心里凉凉的,但为了表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便庄严地向她透露:“我找了祝县长,他说打电话给教委主任,这几天得等,我暂时在这里报到而已,暂时而已。”
  龙满芳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可怜人。

  那眼神就是不相信。
  “真的。”我强调了一句。
  “师弟呀,你现在的状况就是我去年状况的翻版,小心啦。”
  我脸色一下子灰了。

  四章之2
  去花田中学报到的那一天,我不只是脸色灰,更是全身上下一片灰色。
  一直到8月中旬,还没有祝县长给教委主任打招呼的消息。

  我姑父虽然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却老是见不着县长,比见省委书记还难。
  姑父还是指示我:先去学校报到。
  于是,我骑着高中时代用过的自行车,凤凰车自行车,按着城关镇学区办公室办事员的指引,踩到了城南开发区。
  从县进修学校到城南开发区,大约2公里路程,都是水泥路和柏油路。
  在堆满木材,微型机动车突突突突响翻天的市场,我问路。
  路人超前一指:“喏,前面那条毛马路,一直走,没有分叉路可走,一直地走,走个10来里,看见左边山台上一个学校,上面写着‘城关镇’二中。”
  前面果然一条既无柏油更无水泥的黄土路。
  我看着它,一时间心缩紧,似乎那意味着往后几年人生的艰辛。
  走完了柏油路和水泥路,改走毛马路,是不是我在糖水里泡的日子要结束了?

  踩着单车,嘎吱嘎吱上路了。

  暴日在上,黄土在下,灰尘在周围,右面是一条河,左面是山,山河与道路的中间是田野。
  那毛马路扭着扭着,就扭到山上面去了。
  我的屁股离开座垫,人在单车上立起来,驮着个背,使劲踏车,云里雾里地上去了。
  上得山坡,却猛见前面立着一块牌子,牌子上曰:“兔形山。”
  看不出这山像什么兔子,倒是我的心脏突突跳得像兔子。

  翻过一面山坡,那路陡然飞落三千尺,直往下插,
  我两手刹紧单车刹车,嘎嘎地往下冲。
  在我侧面后方,忽然有很大的机车声。
  回头一看,一辆大卡车老虎一般往下冲,带着迷漫的灰尘。÷
  灰尘中,听到猪叫声。
  透过灰尘,看到车厢铁笼里一群群的猪。
  等我冲到山坡下时,已经过去了四五两大货车,货车上毫无例外全是生猪。
  我听说过,生猪从这里运到广东去。
  广东?这个地方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师专一个比较要好的红颜知己去了深圳教小学,但人事关系还留在湘中钢铁公司中学。这个妹子,跑去那么远干什么呢?
  过了几趟运猪车后,马路上灰尘滚滚,好像电影《淮海战役》里国民党运兵的镜头。
  四章之3
  骑个三两里,就问一程,田边的农民朝前一指:前头点就到。
  问了四五程,骑了四五个三两里,白白T恤染黄,白白脸皮染黑,再问时,地里一老农朝马路右面一山台上指:看到冒有,花田学堂就在上头,飘着旗子的那个所在。

  我惊了一跳,抬头看时,右面山坡,一处建筑在漫天黄雾中显露,开头以为是个庵堂,上面却飘着国旗,有如同一个战火中悲壮的堡垒。下了单车,推上山坡,走近时,却是座学堂,拱形水泥门前写着“花田中学”,一周遭红砖围墙,左面是栋三层楼的建筑,通走廊,好像是教师宿舍之类的。

  我立住脚,看它,忽然有种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悲壮和无奈。
  我是何等人物?居然来了这么个沧州草料场。
  教委那几个小人,自己崽女进机关住城里,把我们这些草民流放边地,我恨不得给他们几十个透明窟窿。
  从拱形门进去,一块黄土操场像个荷包蛋展现在眼前。
  对面,是栋破破烂烂的教学楼,两层,虽说是红砖建筑,却给人土砖建筑的感觉。
  教学楼左侧,是块小高地,种着些菜。
  教学楼一楼靠右面楼梯的教室门口,挤着些人。
  我刚推车走到操场上,那门口却有个人跑过来,对我挥手:“黎亭老师呀,小柳老师呀,你来了,来,来,给他们认识下。”
  那人瘦高,茶色眼镜,八字胡须,衬衫敞开,裤管扎起。
  仔细一想,是那个什么洪永余校长。

  他热情地接过我的单车,将他停放在走廊上,口里客气着:“这么日头灰尘地来我们花田,黎亭老师你辛苦了,辛苦了。”

  他动作相当麻利,眨眨眼睛就将我带进教室。
  教室里黑压压一群人,一群乡下人。
  洪永余左手拍拍我的肩膀,右手往空中一挥:“老师们啦,今年花田中学又丰收,来了个科班出身的师专生,他们要调走冒关系,总要转些人进来,越后来素质越高。你们看我们黎亭老师一表人才的,那个嫂嫂家有嘛子长得标致的妹子,介绍个给我们黎亭老师做堂客,要得不?”
  “要得”教师里一群堂客们嫂嫂应和。
  我脸皮上尽是疙瘩。
  “永余啊,你要留住这个人,你干脆做点牺牲,把赵四妹子让与黎亭老师算了。”忽然有女人提议。
  洪永余嘿嘿一笑。
  下头一个女教师捂着脸。
  仔细一看,就是上次那个不和我换位置的什么赵老师。

  大家一阵喝彩,嘻嘻笑。
  原来这两个是一对,估计那天闹别扭了,所以宁愿留出个位子做楚河汉界。
  洪永余好像有点承受不了玩笑,忽然拉着脸骂了声:“冒良心的,回去跟你们老公讲一句,把你们让给黎亭老师困觉,看要得不?”
  那群娘们鼓掌大笑。

  感觉是生产队开会。
  二十多年前,我爷娘下放农村,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轮到我了。
  真是背时也。
  那天开会讲些什么,我倒忘记了,反正年年开会年年不知所云。
  有个场面对我打击相当大。
  城关镇学区的一个甚么副区长,姓齐的,负责花田学片,那天会议由他主持。
  他打个盘腿,坐在一张课桌上。
  四章之4
  齐片长将衬衫敞开,露出胸膛上的黑毛,裤管也高高捋起,露出长长的腿毛。
  梁山泊好汉开大会?

  他拿把蒲扇,因为教室里没吊扇,我仔细一看,发现窗户上根本没有玻璃,这冬天怎么过?
  他左手扇扇子,右手做托塔天王状,口水呈抛物线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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