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年纪大一点的都晓得我姓齐的是甚么人,甚么人呢?”他环视四周,四周无语,然后就很自豪地说:“是个不读书的人,老子民办转正,中文认识的不多,英文一个都不晓得,娘的逼,现在来领导你们这些喝墨水的。”
我猛然回想起湘中师专那些温文尔雅的老师,那些文质彬彬的谈吐,觉得他们格外亲切,可如今,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我的气焰从三千尺的头顶下落到碧泉之下。
想我林教头逢着沧州管营了。
我正丧气间,却见那红唇黛眉的龙满芳对我笑笑,做做鬼脸。
她旁边坐着个彪形大汉,浓眉大眼的,眉宇间气质倒是很文雅,看样子是湘中师专体育系的。
我没了心思,斜坐在课桌旁,自己可怜自己。
却有道目光过来,看过去,却是那什么牛桃横的目光,那目光告诉我,很不应该这么斜坐着。
我懒得理,继续斜着。
那牛桃横过来了,很勉强地笑:“黎亭老师,麻烦你坐直点,这里都是些老师,斜着不好看。”
当官的可以在桌子上盘着,我斜一斜都不行!
我满含怒火坐直了。
“我是个冒有喝墨水的,就按冒喝墨水的水平来管理你们。”齐片长指指操场那边的大门:“这扇门,从9月3日开学第2天起,早上8点半就关了,哪个老师落后这个时间关在外头的,桃横书记呀,你就端条椅子堵到那门口,一个一个捉贼似地记名字,扣工分,我他娘的就不信刹不住老师迟到这股歪风。”
第一个铁腕措施刚宣布,就有反弹,一个面目黧黑,八字浓须,穿着胶鞋,着短袖衬衫的中年男子,叼根烟,喷着烟雾,颇有鲁迅风度地问:“齐主任啦,你冒良心啦,不顾实际情况呢,我姓彭的每天早上驾个线车子(自行车)从40里外的子门桥赶过来上课,你却叫个牛书记挡着个门,我红汗水滴地在被拦在外头像个贼,辛辛苦苦赶班,倒是有错了,这个算甚么道理,你讲下看。”
齐片长看看他,想发火又罢休,然后再说:“彭老师,你是个老教师,也要带个好头的,我就不信你冒得按时到校的本事。”
“我姓彭的就冒得这个本事,你有本事就莫坐到县城里,开学了,你和我也一样驾个线车子一同从子门桥出发,看你有冒办法按时到花田,我跟你赌包长沙烟,要得不?”彭老师悠然曰。
台下一片哄笑。
下面的不想赘述了,总之心情难受,我姓柳的自己觉得是个英雄,没想到充军孟州城里,如果这地方一霸如果是蒋门神也就罢了,却是个牛二!
会议开完,该走人了。
校长洪永余骑了辆摩托车,在操场上轰轰轰轰地踩着油门,喷得地上的土疙瘩狗尾巴似地上喷。
我推着单车,准备出校门。
“小赵呀,你不是讲要上街吗?那现在一起行吧。”洪永余对那个什么赵四妹子老师招手。
赵四不理她,低着头,到处看看。
忽然,赵四妹子目光落在我身上,走过来,拉着我的自行车问:“柳老师,我搭你的单车上街,要得不?”
四章之5
“喔夥,永余校长啊,来对手啦,头一天就有人抢你堂客呢。”教师们起哄,开了半天闷会,总算有把戏看了。
“要不得,我的单车不牢,我技术又屁弹琴。”我马上要报那天她拒绝换座位之仇。
“赵四老师,你要坐哪个的车,这是你个人的主意,我永余绝对不勉强,好了,我先走了。”洪永余开动了摩托,像喷射云一般冲出了操场,摩托屁股上冒出的烟,好像是从他屁股里冲出的怒火。
我一个街上人,干嘛要卷入这种低层次乡巴佬的男女恩怨?
简直降低我身份。
我回了一句:“赵老师呀,你还是去坐班车吧,坐衡阳倒两峰县的班车吧,又快又稳又宽敞,比坐单车强,比坐摩托车更强。”
我也懒得管她,上了自行车,一溜烟顺着下坡冲。
这地方,这人,最好离得远远的才好。
天叫有事。
一路放顺风车下去,觉得轮胎突突突突地,没气了。
马路对面有一家修车铺,一间小商店,分明看见一个打气筒斜放在修车铺门口的树下。
虽然是修理汽车的,却还有个气筒。
我停了车,问气筒是哪个的,商铺老板说:“这个老师,你拿了用就是,老板不在,也不用告诉他。”
我给单车打了气,忽然觉得渴,于是买瓶汽水喝。
商店店主是个老太婆,见了我这个陌生面孔,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问我讨了堂客没有。我说没有,她便说她有个侄女,长得蛮标致的,在供销社做,要不介绍给我,买瓶汽水这么大代价?要用自己的终生大事来换!我吓得毛骨悚然,马上说不敢当不敢当。
店主笑:“后生家你是街上人,当然看不起乡里人的。”
我懒得理睬,喝完汽水正要踩车,薄薄的暮色中,却看见一个单瘦的身影,徘徊在长坡旁边的田埂上,一会走走,一会蹲下来,掐些花草,一点点寂寞的样子。
没搭上单车和摩托车,就如此落寞?
我忽然觉得内疚起来,想了几通,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也不骑车,缓缓的推行了百来米 ,那种崇高的思想终于战胜了我,我自我感觉很崇高地推车上了坡,走到正在暮色中彷徨的赵四老师面前,问:“赵老师还没回去呀?”
她抬头,惊讶地看看我,笑了一下,露出小虎牙。
“天色这么晻了了,这么样,我送你一下,要得吧。”
“当真的,那谢谢你啦。”她笑,微笑,尽管笑的幅度不大,眼睛却眯得厉害。
四章之6
黄昏半在回家路,15里路长的路程,两个人不交一语,我没兴趣,她不好意思。
回到家里,我抖一抖身体,灰尘撒满地板。
我从进屋门到落座,到洗澡,再到端起饭碗吃饭,一言不发。
脸好像有弹性,越来越长。
娘紧张起来:“崽呀,今天有什么不对头的吗?那学堂的人对你怎么样?”
我摇摇头说,对我蛮好的,还说要给我介绍个农村妹子做对象。
娘更紧张了:崽,你没同意吧?
爷一下笑起来:我们以前也是农村户口,搭帮小平同志回了城,不要这样瞧不起农村妹子。
最后,一家三口的焦点集中在祝县长的电话和纸条上,希望祝县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将我从花田中学那个地狱里救拔出来。
爷开始忧郁起来:“我看祝县长的电话和纸条靠不住了,要打电话,要写纸条,也早就做了,我看,靠不住的。”
娘一下子火了:“那你姐夫那个县委办公室当着做什么用的?”
“姐夫那个官,下个月就到期了,他这两年来什么权都冒得,他性格硬,简直太硬了,得罪的人不计其数。”爷叹口气:“我姐脾气也是躁,当年祝县长还是祝乡长的时候,有次祝县长堂客在理发店理发,我姐硬是要把她赶下去,自己一屁股坐上去,要先理,乡长娘子当然怕县委办公室主任娘子,现在呢?”
娘一听,凉了半截,带着哭腔:造孽呀,我们的黎亭伢子,若是祝县长不打招呼,从此就是个农村教书匠了。
我闷闷的,埋头吃饭。
4章之7
一想到赵四美,一想到朱恩妹,我忽然想起三国里曹孟德讲的一句话,我把它改一改,觉得挺适合我们男人用的:
宁我负天下女人,不可天下女人负我。
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呀,负女人的男人越有女人缘,被女人负的男人越没有女人缘。
在对赵四的回忆告一段落后,我总结出这条哲理。
顺手打扫了一下新房间,擦擦玻璃门框,再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三十分,老婆今晚在学校宿舍过夜,金海马家具城大概6点半左右送家具来,与其搭公车回我们在华侨新村附近租的房子,不如就在小区附近用餐。
有了家庭后,我有时候会很喜欢这种一个人悠然自在,不用上班,没什么急事,慢慢地选家饭馆吃饭的状况,我在侨南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经常这样,选家湖南小炒店,点一个白椒炒腊肉,一个豆干,一个蒜茸菜心,不贵,慢慢地吃,觉得人生充满着高品质。
下了楼,围着小区周遭饭店一家一家地选,正觉得自己像陶渊明的时候,电话响了。
不会又是碉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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