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一招手,流逝地就过去,好像有些默契呢。”黄沙云好像在审地下党员。
“冒得办法,我欠她一顿人情。”
“么子人情?现今是人情,以后就是感情,嘿嘿。”
“冒么子大的人情,吃了她炒的田螺。”
我一面解释,一面过去。
赵四美穿的一件浅红色灯芯外套,看着我,一个经典的露出虎牙的笑:“柳老师,我麻烦你过来,你估一估,是么子事?”
我立马明白过来:“不就是桌子凳子的事情吗?”
讲到桌子凳子,她眼睛里伸出一柄剑来。
我眼睛里也伸出一柄剑来。
两把虚拟的剑在空中相击,火花四溅。
我们两个出火花了。
“柳老师,我刚才找到李克清后勤主任,问他做么子要拿我教室里的桌凳,他讲是你指定要我教室里的桌凳,他也冒得办法,是不是这样子的?”
她还是笑,但笑里藏着枪林弹雨。
这娘们果然厉害。
我火星乱溅地说:“赵老师,你莫想错了,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权力去指挥一个后勤主任,我又不是他爷,他又不是我崽,他听我的做么子,我只是按照程序向后勤处申请,他讲到哪里去拿,我就学生去哪里拿。”
看我火星冒上来,她也蹿起火花来,跺着脚说:“你跟后勤处要桌凳,那是后勤处的事,不关我五十班的事,后勤处给你桌凳,不是我五十班给你桌凳,柳老师,你怎么能吃到我班上来了。”
我愤怒的火星也变成火花,拍着胸脯说:“赵老师,你莫这么样讲,你五十班难道就不服花田中学管?你班上的桌凳难道就是你姓赵的自己开家具厂做的?你好嚣张的一个妹子,连后勤处拿条桌凳都要如此做文章,我连县长,教委主任都不怕,还怕你个花楼乡的乡里妹子不成!”
9章之6
“柳老师,我乡里妹子怎么了?你街上伢子又怎么了?和你从我班上搬桌凳有关系吗?你怕不怕我冒得关系,但是你从我班上拿桌凳那关系就大了。”
她向右面偏着脑壳,蔑视我。
“赵老师,你乡里妹子嚼筋(顽固刁钻)得很,把学堂共有财产当成班级私有财产,不服从学堂的统一调度,你这点名堂去吓唬哪个?告诉你,就算那几条凳摆在校长书记房里,我姓柳的也要去搬。”
我也向右面偏着脑壳,由于我们两个是面对面,所以看起来好象是反方向偏头,互相观察。
我这个街上伢子观察她这个乡里妹子。
她这个乡里妹子观察我这个街上伢子。
越观察越有火花,那种战火的火花。
战争双方找到后勤负责人李克清,我这个公就说我公有理,她那个婆就说她婆有理。
李克清摆手:“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你们两个去争,我搞不清,莫缠着我。”
有关人员不能各司其职。
我们两个吼了一阵,各自回到教室。
我越想越气,忽然想起上个世纪60年代中苏断交时期的风波。
当时正好是自习课,我走到讲台上,教鞭往桌子上一拍,很雄壮地说:“同学们,我们49班的人是不是很有志气,很有骨气,很有一股子气?”
下面,尤其是那些平常比较爱闹事的男生两手放在背后,坐直身子,齐声吼:“是的,我们有的是气。”
“那好,我们穷要穷得有骨气,他们50班的桌子凳子我们不希罕,我们不要,我们这就光明正大给他们送回去,走,大家跟我走。”
热血沸腾下,也不觉得自己在吃亏,那五六个最爱吵事的男生,看见要有大场面出现了,高兴得不行,扛了桌子,提了凳子,高声大叫,好象开着飞机去轰炸伊拉克一般,雄纠纠气昂昂地往赵四班上走。
班长洪敏悄悄跟过来,对我说:“柳老师,凳子桌子我们还是留着吧。”
我摇摇手:“你回去写作业吧。”
那一刹那,我好象自己也是一个淘气的学生哥一般。
不是一个老师带着他们去还桌凳,而是一个大学生带着他们去还桌凳。
到了五十班,我们重重地讲桌凳摆在教室里,顿得地板上腾起一层灰尘。
“我们来还你们的桌凳来啦。”
胜利宣告之后,我们胜利返回,就好象当年我人民解放军将缴获的阿三的武器归还给对方一般。
回到教室,几个人没地方坐了。
我心里晓得亏大了,但志气挣回来了,同学们只好做点牺牲:几个没桌凳的便寻些木头砖头,木头在食堂门口有,砖头呢,反正教室墙壁坏了,随手就能抽几块下来。
几个学生趴在木头砖头上看书,写字,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这当中绝对没有甚么优等生,他们坐沙发也好,坐木凳木桌也好,蹲地板也好,反正磨洋工的本质未变。
9章之7
由于我49班成功地向国际社会示弱,引起了上层的高度关注。
那个赵四的男朋友,校长洪永余急急忙忙地跑来,很紧张地说:“黎亭老师呀,你千万莫这样子做,学生坐地板,出我们花田中学的洋相,是义务教育的失败,样子很难看的。”
我两手一摊:“我有么子办法呢?克清主任连调度个桌凳的事情都摆不平,莫非要我们老师个个承当后勤主任的职务,好像鸟儿寻食一般,自己去解决,那还设置个后勤主任做么子呢?专门领工资呀?像李癫子那样啊,不上班也拿工资,挂个后勤主任的牌算了。赵四美老师我惹不起,我还她桌凳总要得了吧,我得罪她不起,大不了放我到小学去。”
洪永余眯眯笑:“黎亭老师,你对我和小赵老师的关系做了过度解读,你不用担心么子,我不会因为这层关系报复你的,何况我和她还没谈成就被她老娘拆开了。”
“拆开了?你和她不是一对?”
“哎,她老娘嫌我是个农村教师。”洪永余忽然有点沮丧,拍拍自己脑壳,然后寻着李克清,拿了学堂木工室,其实也是礼堂的钥匙,拿出几条上好的桌凳来,总算平息这场风波。
晚上,我吃过沈师傅做过的饭菜,肠胃里翻得不行,总寻思找个地方去补点油水。
对面龙满芳,姜名扬房子的灯光亮着,而且有锅铲的声音传来。
我决定厚一厚脸皮去讨点吃的。
赵四的吵田螺是不能去吃了。
往楼梯口走,经过赵四的教室,却发现她还是站在那一束灯光里炒菜,发出煎水豆腐的香味。
我下意识地缩缩嘴唇,咽下口水,但士人气节马上提醒我,我继续前走。
“柳老师。”她却喊住了我。
我如果充耳不闻,那就显得太小气了,我停住脚步。
赵四美端起碟子,将煎得金黄的水豆腐盛起来,里面还有瘦肉,青椒,青葱。
她笑:“来吃点不?”
我本来想吼一句:“不吃你这个妖怪婆的,你的是上路食(死囚处决前吃的饭菜),吃不得的。”
但是我还是克制了自己,笑笑:“莫客气,莫客气,我不敢当呀。”
没想到她还在坚持:“柳老师,莫这样子小气嘛,就因为白日里争个桌凳,连我的豆腐都不敢吃了。”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笑起来。
“我还怕你个乡里妹子炒的水豆腐?我偏生要来吃几筷。”我觉得自己的气焰不能输,居然调转马头,大踏步进了赵四的房子,坐下来,拿起筷子,大大咧咧的就吃起来。
我越吃胃口越好,赵四冰雪聪明,又给我端上白花花的米饭来。
两个吃着,只听得咀嚼声,不讲话。
吃到要收拾碗筷盘子的时候,赵四问我:“今天你们班少了桌凳,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讲。”
“你会答应吗?你凶的像只母老虫。”
“我晓得不是你的主意,肯定是那个甚么黄沙云出的主意,他是个老油子,出这种油滑的主意,好像哪个都不得罪,我偏生不买这个帐,柳老师,你是个新来的学生习气很重的伢子,面目清新,不比那些老油条,和你闹一闹,其实我心里蛮高兴的。”
“喔,你拿我开心啊,你这分明是在调戏我,你仗着永余校长的势,耍我,是不?”我勃然大怒,站起,一掌拍在饭桌上。
“永余校长是永余校长,我赵四美是赵四美,他的势我仗得到吗?柳老师,你莫讲这个话,整个学校这些老师,我就觉得你还清爽点,你也这样猜测我,甚么了不起,桌子凳子,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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