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971年出生的师专生这些年的经历》
第35节

作者: liubeiwozu
收藏本书TXT下载
  黄沙云吼:“卫平,你这么子讲,是不是怕得罪当官的,你是不是想当官?”
  姚卫平笑,笑得眼角起鱼尾纹:“当官不好吗?我觉得当官蛮好的,你不想当吗?我要是个官,早就讨到堂客了,我的崽现在都可以打酱油了,还可以在夜总会摸妹子屁股,可惜当不到呢。”
  肖美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转了几圈,就碎步走了,走的时候好像自语又好像他语:“我有办法了,班上有几个家长在广东当包工头头,有钱,存个八九百块钱就当是大卵上头扯根细毛,我现今就去找他们,嘻嘻。”
  我们三个还在门口转,好像多转几圈,就能转出几个钱出来。
  好像三头找不到食的老虫(老虎),嗷嗷地转圈。
  牛桃横上来,手里端个茶杯,看我们三根光棍,看我们穷得光闪闪地,他眼睛也光闪闪的,那种大义凛然,道貌岸然的光闪闪:“你们三个就莫转了,政府有难处,我们要配合,相信政府会想办法的,转么子转,你们学学肖美琴老师,人家马上就有办法了,再讲了,莫把钱看的太重了,钱这个把戏生就不带来,死就不带去,要以事业为重。”
  讲得我们三个头上火气刮刮地,要是放个鸡蛋上去,肯定能煮熟。
  我本来想涵忍低调的,没想到牛桃横讲出这番混账话来,忍不住发挥自己的高文化优势:“书记啊,话莫这样子讲,钱这个把戏,生的时候不带来,死的时候带不动,那是生之前死之后的事情,可是生之后,死之前,这钱可紧要了,就靠着这个吊你的气呢。”
  李克清在房里听得哈哈笑。
  牛桃横低头走,回头翘个大拇指:“黎亭老师讲得好,有水平。”
  气呼呼地回了教室。
  教室里,学生们正拿着学校发的薄膜贴窗户。
  这是花田中学的优良传统,每到寒冬时节,窗户没有玻璃,镇上也不拨款,就想个办法,发些薄膜糊住窗户挡风。

  看得此景,想着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悲愤得难以抑制。
  悲愤之际,正好洪永余校长过来,我扯住他问:“永余校长,我那办公室漏雨,跟你汇报了几十次,叫个师傅来修下屋顶,怎么就还冒来呢?”
  洪永余愧疚地回答:“黎亭老师,你莫急,莫急,花田乡捡瓦的师傅不是喊到就到,他们在外头打工,过年回来,请他们上屋捡瓦,要的不?”
  我回:“那我自己爬上去捡算了。”
  洪永余急急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气不能平,我本是猛虎,今日落在平地遭犬戏!
  牛桃横是犬,城关镇是犬,县教委是犬,祝县长是犬,合起伙来欺负我这条好汉,这头猛虎,岂有此理!
  我要上书,我要学海瑞,我要学韩愈,我要用文字的力量教训这些犬。
  于是,我正气凛然地打开信纸,怀着为民请命的浩然正气,下笔,唰唰唰地下笔。
  15章之2
  我激情彭湃,笔下下当真风云雷动,两千来字很快就脱稿了,滚烫滚烫地摆在书桌上。

  我三问城关镇政府。一问我们人民教师是不是角色错位了,到底是教书育人的还是用来填补银行信用社漏洞的?二问镇政府学区领导的心是肉长的还是铁石做的,你们知不知道没钱吃饭是能饿死人的?三问如今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是共产党的江山还是国民党的江山,万恶的旧社会,地方教师发不出工资,跑到南京总统府珍珠桥去讨工资——其实好像记得是抗日请愿学生上珍珠桥,暂且扭曲史实借来用一下吧——被反动军警打的头破血流,是不是也要把我们往这头路上逼。你们的子弟在城市里吃香的喝辣的,和我们抢堂客,我们忍了;我们薪水低,生活艰苦,我们忍了;你们拿财政的钱去喂乌龟团鱼,去珠海填地皮,我们忍了;可是,忍让的结果是:你们不让我们过年,你们让我们城关镇800教师做800个杨白劳,我们怎么向自己的父老,怎么向自己的家属交代?
  写着写着,我想到鲁迅,于是斗争性大发,又加上一句:我们绝不会在沉默中灭亡,我们会在沉默中爆发,我们城关镇800教师不是800只绵羊,而是800个为自己合法权益和生存而勇敢斗争的800壮士。
  写到800壮士,我激动得不能呼吸,一下子民族大义也涌上来,我想起我祖父,想起他25岁从军,民国26年在上海罗店与日军血战殉国,因为参加的是国军,如今连个烈士都评不上,我老父一直为这个耿耿于怀,一时间我将欠发我们工资的上层当成了日本鬼子,于是,又加上一句:我发誓,我们800个勇士发誓,要和你们斗争到底。还流着热泪写上:宁战死不退让,宁战死不投降。
  写完宣言,收起真气,脑壳里不再轰隆轰隆响。
  深呼吸三次,发现不妥。
  这龙蛇乱舞的字迹分明在泄露我的身份。
  我是个小教师,我不能当冲锋陷阵的勇士,而是要做暗地里射击的狙击手。
  我等热度散去,又慢慢地用仿宋体再书写一遍。什么斗争宣战宁战死不投降之类的话都去掉,也不把对方说成日本鬼子,哎,闹到不发工资的地步了,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呢。
  我小心翼翼地卷起信纸,藏在里衣袋里,准备周末去投。
  投到哪里?
  先投《湖南日报》?还是湘中市政府?
  15章之3
  我在《湖南日报》和湘中市政府之间犹豫的时候,热度渐渐冷却,计较也渐渐多起来。
  《湖南日报》会计较这件事情吗?湘中市政府会不会把我的信件打回来,打到两峰县,两峰县再打到城关镇,城关镇再打到花田学校,最后,牛桃横手里拿着那封信件对我嘿嘿地笑。

  还有一件:考研还得单位打证明呢。城关镇吃了这一哑炮,还会给我开具体证明吗?
  我拿着钢笔,好象三板斧过后的程咬金,半点斗志都没有了。
  胸中那雄心正从万丈高空跌入万丈黄泉之际,忽然半空中有股支撑力量来了。

  赵四美进来。
  她先是看着我笑,目光一落到我书桌上,就不笑了。
  那张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初稿还摆在那里发着光芒。
  15章之4
  她的眼睛好像看到熊熊火光,那眸子被我文字灼得光闪闪。
  我本来想赶快遮掩证据,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阻止了我,我要让她看到,看到我是多么勇敢,是多么有正义感,这么英勇的事迹不让个把人知道,岂不是白白表演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低念着,好像认识那些字很艰难似地,其实是她的心情很异常,可能她觉得我这个人很异常。
  我昂着头,听她读,表示我不介意。
  读到一半,她居然一手抓起信纸,揉成一团,放自己口袋里。
  我觉得她在蔑视我,尽管自己袋里还有一份,但我还是慌忙去拉扯。
  “柳老师,你开么子玩笑,这样的信件最多过下子干瘾,莫写了。”赵四美死死抓住纸团不放,我死死抓住她的手要她放。
  一拉一扯的过程,也是纸条碎裂的过程。
  赵四美鼻子抽动,眼眶开始红。
  “赵老师,你怕么子怕,又不是你的事,我个人死了卵大的事,你急么子急。”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当真要考研究生的话,还要考虑单位打证明呢。”
  “大不了到街上请个师傅刻个假章子,你在乎么子呢?”
  “我就在乎。”赵四美叫。

  这句话好像一句甚么宣言似的,我像轰了雷一般,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感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眼泪垂直下行。
  我忽然有点被痛惜的感觉,忽然想擦她的眼泪。
  但是,我还是一动不动,我怕这个擦眼泪的动作是个错误。
  她却一错再错,眼泪一流再流。
  那个星期的周六,我回家,思来想去,还是将信投进信箱,目的地:湘中市政府。

  我不巴望解决问题,而是希望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沉默的羔羊。

  湖南人的血性不能在官僚体制市场体制的高压下冷却。
  投信一个星期后,学校召开紧急会议。

  牛桃横在会议上咆哮:“个别老师不体贴政府的难处,意气用事,写信告状,哪个写的?是不是我们花田中学的老师写的?为什么不敢落款?姚卫平老师,是你吗?柳黎亭老师,是你吗?黄沙云老师,是你吗?是英雄,是好汉,就站出来。”
  我站起来。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