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骇然,像乡村们看八路军站出来面对日本人一般看着我。
“柳老师,是你吗?”牛桃横也很紧张,似乎不愿意他所主管的学校有人站出来承认。
我清清嗓子,局外人的口吻说:“关我么子事,我屎胀起来,要去茅厕,站起来跟你请假的。”
大家哈哈大笑,牛桃横也开心地笑了,连连夸我幽默。
15章之5
我下楼,在操场上虚晃一枪,胸膛里的怀心像拖拉机的发动机一般突突突突突突地,毛发也都竖立起来。
本来我是想做好汉,做英雄,拍着桌子学闻一多的。
但在电光火石间,我忽然觉得不能学拍案而起的闻一多,而是要学种菜挖土的刘玄德。
学五四的文人,那是一时血气,学三国的军阀,那是长久之计。
我在操场上将闻一多的灵魂从躯体里撕扯出去,将刘玄德的灵魂灌注进来,又悠然地回了会议室。
牛桃横这些东西算甚么,连个刘璋都比不上,我还刘玄德呢,刘玄德能怕刘璋吗?
牛桃横正在宣布宽大为怀既往不咎的政策:“当然,我们领导也体贴大家的难处,尤其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写封信表达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本着这个原则,所以不去追究,叫花子都要过个年,我们镇长委书记,我们镇长,都在想办法,大家莫急,钱总要发下来的,总要大家过个年的。”
这是会议的第二个高丨潮丨,大家鼓掌。
干活拿钱,本事天经地义的,这下倒成了大家感激的理由。
散了会,赵四美找到我,问:“你还是把信寄了?”
我忽然有点戒心,装成很纳闷的样子说:“你以为寄信的只有我一个啊?”
赵四美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柳老师,你啊你。”
镇上和学区确实在想办法,但钱就那么多,挪过来挪过去,总有一块地方填不着。填不着怎么办?
拿学生来填。
期末考试的前四周,学区忽然一道命令,每个学生要预交下学期一半的学费:135元。
此令一出,顿时兵荒马乱,老师没心思讲课,学生没心思听课,今天不交催明天,明天不交催后天,顽抗到底不交就背起书包离学校远点。
我学着当年淞沪会战的笨拙作战方法,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去冲锋:
一个小组一个小组地完成预交学费任务,例如说第三小组周三必须得交上来,一个没交的,株连全组,个个都不得进教室,个别不交的成了坏分子,反动派,在大家面前不得安身,在田野山村间奔跑呼号:“爷啊,娘啊,快叫预交学费,柳老师家没工资买米了。”
想我湘乡,文正公崛起之地,学风山高水长,绵绵深厚,赤子们却遭此窘迫,诚可痛也,诚可痛也。
预交学费交完了,又要提高老师福利。
老师本无福利,何处来?
从酒干了倘卖无中来。
又是一声令下,周末同学们全体动员捡破烂酒瓶,卖到收购站,我们来数票子,多收个三五十元,买盏台灯晚上读考研英语也好。
这是期末考试前三周的事情了。
操场上,垃圾堆积成山,尘土高高盘旋,罩着嗷嗷学子在下面一团一团地转。
姚卫平拢着袖子,白着个脸,看乱象。
我督促完自己班上的“勤工俭学”,顺便过去和姚卫平打招呼。
姚卫平招招手:“小伙子,到我房子里坐坐。”
姚卫平是10年元老,学堂给他分配了一套套间,两房一厅的,在一楼中间,等着堂客进来住,只是一直没有堂客进来。
进了客厅,一股好大的尿臊味,自客厅左面的洗澡间发出来。
“卫平,难怪你堂客不进屋,原来是你随地大小便,你是成人了晓得不?”我捂着鼻子,飞快进入卧室。
“半夜三更,寒风呼啸,哪个愿意穿过操场去那地方,那茅厕石头缝里还爬蛇,在白白的屁股上咬一口,断腕求生的办法都用不上。”姚卫平辩解。
他卧室的床上一片凌乱,被窝床单完全错位,被窝在下,床单在上,枕头好像涂了黑漆一般。
书桌上一堆书,么子书?
考研英语,考研政治,律师资格考试专业书。
还长长地摆着一幅字:宁静致远,淡泊明志。
整间房里,就是这幅字是最精彩的,有柳体风格。
“多久了,不错嘛。”我问。
“不好意思,写得不好,从师范的时候就开始练。”一讲他的字,就好像讲他的堂客一般,姚卫平挠着头皮笑,那头皮屑给李太白的诗做注解:燕山雪花大如席。
“我讲的是考研和考律师。”我故意转移。
姚卫平脸一红:“从教育学院开始的,考了一届冒考上,现今打算还考一年,考党校的,实在不行就考律师,我们算是同仁了。”
“我是看着耍的,你莫当真。”我坚持否认的态度。
姚卫平狡黠地一笑:“你瞒得哪个住?你考研,花田乡这些种地杀猪的都晓得了,我看你考个屁,莫考了。”
我耳朵哄哄地,额头掉汗。
姚卫平审视我一番,拍拍我肩膀:“小伙子,你当真要考的话,就要打泥滚出黑汗,脱他三层皮,你晓得当年我教育学院的同学是怎么考研的,背起床被在教室里困觉,大量地看书做题目,电视不看,但每天的新闻联播得看,我看你看那么丁点书,熬汤都少了,最重要的是,你莫挂羊头买狗肉了。”
“挂么子羊头卖么子狗肉了?”
“呵呵,你莫跟赵家妹子拉拉扯扯了,横起条心,快点考上,要讨堂客考上后再想,当然,耍大肚子再带家属去读也要得,赵家妹子是个好妹子呀,刚烈。”姚卫平扯着扯着就往赵四美身上扯。
“怎么个刚烈了?你动武,她不从,是不是?”
“我才懒得动武,你嘴巴里那块肉也不见得好看,颧骨高,眼珠子细,不性感,估计是个太平公主,我不晓得你和永余校长怎么就噶样子稀罕她。”
“卫平兄,我问的是她怎样子刚烈了。”
“急了吧,放心,赵四还是紧紧为你守贞操的,上个周末,我,永余,黄沙云请赵四去跳舞,黄沙云在舞厅屡次发动进攻,赵四屡次为你守住防线,这个妹子不容易呢,蛮刚烈的,你莫学郑文涛,把妹子肚子耍大了又不要。”
原来如此。
我原来以为心里没有石头的,但此时却觉得有块石头落了地。
我和赵四之间的感情,什么时候有结石了?是从吃炒田螺开始的吗?
现在结石,以后结晶,我还考么子研?
正思虑间,永余校长进来,进门就问:“赵四后天生日,你们晓得不?”
姚卫平道:“我当然不晓得,你和黎亭老师当然晓得。”
洪永余拿出一张钞票,塞我手里:“黎亭啊,你帮我去街上订个生日蛋糕,上面写赵四的名字,麻烦你了。”
15章之6
“我也出份钱吧,订个更好更甜的。”想起她帮我写教案度过难关,我毅然决定。
“是的,你也应该出点钱,赵四不错啊,你得感谢她呀。”洪永余嘻嘻着。
“我感谢她么子?”我紧张起来,毕竟对方是主管学校的校长,要是赵四帮我备课的事被他晓得,也不是件好事。和上司亲密归亲密,但公事上尽量不要让他抓住把柄,天晓得他什么时候翻脸?
“你还不晓得,上个周末我们去跳舞,黄沙云猛打穷追,赵四姑娘就是不迁就,可怜她为你守贞操,你还不晓得呢。”
“乱扯,乱扯。”我不屑地挥挥手。
这个事情既让我紧张又让我高兴。
第二天我上街,自己把学生勤工俭学的钱掏出来,和洪永余的钱合在一起,订了个80元钱的大蛋糕,第三天带到学校里。忽而想到这岂不是象征性地表明了自己和洪永余是同情兄?又忽而觉得可见万事是有安排的,自己防都防不及。不行,不行,我又加买了一瓶花,以冲掉这个同情兄的象征意义。
偶尔去黄沙云办公室转了转,看见一个精美的音乐盒子:钢琴上一个跳舞的姑娘,用手一触,那钢琴弹奏“献给爱丽丝”,那姑娘跳起芭蕾舞。
我晓得是做什么用途的,忽然担心赵四美会收下来。
我故意用手去触摸那钢琴,黄沙云紧张地推开:“黎子,莫乱摸,莫乱摸,不是你摸的呢。”
“么子东西乱摸不得?”我问,忽然觉得他是在说赵四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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