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他此时试图通过官府解决问题,是他对官府的尊重,是他在给官府面子,是他在给官府机会。知县抬举他做了都头,他要表示对知县的尊重。
他本来有力量有办法自己解决问题。
--他有刀。
协商不能解决的,用法。
法度不能解决的,用刀。
可见,官府不作为,会造成极大的社会问题:
无力自己解决问题的,成了无依无靠的顺民。
有力自己解决问题的,成了无法无天的暴民。
暴民不是国家的力量,而是国家的祸害。
顺民呢?同样糟糕:
顺民不是国家的财富,而是国家的累赘。
第55节:太岁归来(5)
一个强大的国家和民族,既不要暴民,也不要顺民,要的是:公民。
我们还是回来看看武松的选择。
面对知县的官腔,武松几乎一点也不要听,也不给知县找麻烦,马上就打了退堂鼓。
武松道:"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又理会。"
毫不纠缠。
他把何九叔和郓哥带回自己房里,叫土兵安排饭食与何九叔同郓哥吃,"留在房里相等一等,我去便来也。"
去便来。好潇洒,好自在。
武二眼里,天下无难事。
第56节:复仇之刀(1)
(6)复仇之刀
砒霜和刀
知县不准武松告状。而武松也毫不纠缠。把何九叔和郓哥带到自己房间,让他们等等他,他去便来。走之前,他把知县回出来的银子和骨殖,再付与何九叔收下了。
这二者是证据,既然官府不要,他也不要。
他不再依靠法律,何必要什么证据。
但有一件东西他要,并且时时带在身边。
那就是刀。
潘金莲在社会的底层,社会强加给她一桩不幸的婚姻,无论是道德、风俗还是法律,都不会给她支持。她哀哀无告。
要不,接受命运;要不,只能用非法手段改变自己命运。
于是,她使用砒霜。
武松要为兄报仇,要为被害死的兄长讨还公道,无论是行政,还是法律,也都不会给他主持公道。
要不,忍下这口气,让死者沉冤莫雪,让罪犯逍遥法外。
要不,也只能用非法手段实现正义。
于是,他使用刀子。
潘金莲的砒霜武松的刀,是他们犯罪的罪证,更是社会不公法律渎职的罪证!
培根认为,就对法律的破坏程度而言,对犯罪的报复,胜过犯罪本身,因为:"犯罪是破坏法律,复仇是对法律取而代之。"
非常可惜的是,这种清晰而理性的认识,在中国古代法律理论和风俗习惯中,很是缺乏。恰恰相反,我们的传统文化倾向于肯定复仇。
复仇事件时时发生,总能赢得喝彩,到处传扬。
复仇人物常常出现,总能得到同情,甚至歌颂。
也就是说,在古代中国--
1、文化肯定复仇。
2、文学歌颂复仇。
《水浒》就是歌颂复仇之作。
实际上,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大量的对复仇事件津津乐道的描写,对复仇人物热烈的情感倾注,其中隐藏着一个极深刻的社会心理:那就是,全社会对封建法律的无信任,并通过文学作品表现出来。
文学违背法律,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一个普遍现象。
当法律不能主持正义时,代表着社会良心的文学必然表现出对法律的失望和鄙视。
武松的故事,就是一个典型。
潘金莲谋杀亲夫,破坏法律。但是,当法律不能及时有效地制止或惩罚这种对法律的破坏时,结果只有两个:
第一,人们不再寄希望于法律。不再信任法律。从而也就不会遵守和自觉维护法律。
第二,个别的强梁会自行解决问题,用个人复仇来讨得被侵犯的公道。此时,正如培根所说,法律就已经被彻底取而代之。这是对法律的更大的破坏。
而且,这样的破坏,还获得了道德的赞许。
我们下面就来看看,一柄小小的刀子,闪烁的刀光中,社会如何通过非法的方式,实现它的正义。
暗藏杀机
武松带了三两个土兵,离了县衙,将了纸砚笔墨,还有那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刀子。叫两个土兵买了些鸡鸭鱼肉和果品之类,来到家中。
带着笔墨纸砚干什么呢?
武松对潘金莲道:"明日是亡兄断七;我今日特地来把杯酒,替嫂嫂相谢众邻。"唤土兵先去灵床子前,点起蜡烛,焚起香,列下纸钱,把祭物去灵前摆了,堆盘满宴,铺下酒食果品之类,叫一个土兵后面烫酒,两个土兵门前安排桌凳,又有两个前后把门。
为什么还要把门的?
安排好,武松便叫:"嫂嫂,来待客。我去请来。"武松请到四家邻舍并王婆,在请这些邻居时,武松非常谦恭有礼,言谈举止非常得体,这说明,武松虽然倾向于暴力解决问题,但是,他也是一个鞠躬如也的好邻居。武松动辄说自己粗鲁,其实,他在梁山好汉中,他的言谈举止算是很彬彬有礼的了。
更重要的是,胸中一团杀气,脸上却一团和气,满腹杀机却毫不露声色,武松做得出,鲁达、李逵做不出,林冲也做不出。
与鲁智深、李逵相比,武松是最有心数的,做事时心中是最有规划的。
像鲁智深、李逵,往往都是率性而动,事前并不谋划,临事全凭感觉,结果也往往没有预料。这样的人,可爱,但没有什么准头。
而武松,在不动声色中,心中早已盘算好了一切,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目标,每一个方式方法,每一个结果,都了然于心。
看他做事,当时不一定明白,但事后一看,环环相扣,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这样的人,令人佩服!有时也让人害怕!
但此时偏偏有人不怕他。潘金莲和王婆。
他们已得到西门庆的通报:武松告状不准。
于是她们放下心不怕他,大着胆看他怎的。
她们哪里知道,武松根本就是一个不会告状的人。
对他们而言,如果武松告状准了,倒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邻居们坐好,武松搬条凳子,坐在横头,便叫土兵把前后门关了。
第57节:复仇之刀(2)
武大郎家的门,总是关来关去的。只是开门关门的人变了。
那后面土兵自来筛酒。七杯酒过,武松喝叫土兵:"且收拾过了杯盘,少间再吃。"
武松抹桌子。众邻舍就要起身告辞。武松把两只手一拦,道:"正要说话。一干高邻在这里,中间那位高邻会写字?"
原来不是为了吃酒,吃酒是为了说话。说什么话呢?
还要写字。写什么字呢?
其中的姚二郎便推荐胡正卿:"此位胡正卿极写得好。"
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
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
不光要说话,要写字,还有刀!
这把刀自从直指何九叔,逼他拿出证物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么,此时,武松又一次亮出尖刀,又指向谁?
刀光闪闪
首先,刀指王婆,震慑邻居。
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握住尖刀,指定王婆。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却看着众邻居。
你看他一心三用,何等从容!
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伤犯众位,只烦高邻做个证见。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过脸来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偿他命也不妨!"众邻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动。
回过头来,看着王婆,喝道:"兀的老猪狗听着!我的哥哥这个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却问你!"
又回过脸来,看着妇人,骂道:"你那淫妇听着!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谋害了?从实招来,我便饶你!"
那妇人道:"叔叔,你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
潘金莲的这句话,看似说的在理,其实已经暴露出她对武大情分之淡薄。
因为, "干我甚事",是一个歧义句,它可以有两种理解。
第一,武大的死,不是我谋害的。
第二,武大的死,我漠不关心。
潘金莲的意思当然是第一种,但是,无意之间,却也透露出她漠不关心的心态。丈夫死了,按说应该痛心疾首,怎么能说不干我事呢?
武松一听,更加愤怒,不等潘金莲说完,把刀胳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潘金莲头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倒了,隔桌子把潘金莲轻轻地提将过来,一交放翻在灵床面前。
然后,右手拔起刀来,再次指定王婆道:"老猪狗!你从实说!"
王婆要脱身脱不得,只得道:"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
武松叫土兵取过纸墨笔砚,把刀指着胡正卿道:"相烦你与我听一句写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着说:"小……小人……便……写……写。"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
第58节:复仇之刀(3)
你看这一瞬间,几番眼光闪烁,几番刀光闪烁。这把刀子,从对着王婆,到插在桌子上,又拔起来,指着王婆,再指着胡正卿。所指之处,人人丧胆,寒光闪处,个个心惊。
胡正卿拿着笔,道:"王婆,你实说!"
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说什么?"
刚才吓傻了,答应说。现在稍一冷静,知道说出来的后果,又抵赖不说了。
王婆毕竟老练。
武松的刀子马上又对准了潘金莲。
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那个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狗!"
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便擦了两擦。
这两下,彻底摧毁了潘金莲的心理防线。
她慌忙叫道:"叔叔!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说便了!"
潘金莲惊得魂魄都没了,只得将如何勾搭上西门庆,如何踢伤武大,又如何下药毒死武大,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王婆见无可抵赖,也只得招认了。胡正卿把二人的口供写了,叫他两个都点指画了字,四家邻舍也画了名,也画了字。
一天之类,一桩数人串通的谋杀亲夫案便真相大白。阳谷县的这个都头,刑警大队长,真个了得!
那么,真相大白之后,武松会把潘金莲、王婆交给官府处置吗?
私力复仇
但是,武松并不按照法律来办事。他要私力维护正义。所以,真相大白口供在手,他并不押解潘金莲和王婆去县衙,让他们接受法律的惩罚。
他叫土兵绑了王婆。又叫土兵取碗酒来供养在灵床子前,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洒泪道:"哥哥灵魂不远!今日兄弟与你报仇雪恨!"叫土兵把纸钱点着。
潘金莲一看不好,正待要叫,武松的尖刀划过一道寒光,一切都了结了。
潘金莲的怨,潘金莲的恨,潘金莲的恶,潘金莲的罪……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把刀子,彻底清算了潘金莲的一生,也清算了叔嫂之间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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