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让他跟我讲了讲案发的整个过程,他很快说完,我又针对这个案子向他提了一些问题,他都一一作答,可以用流利二字来形容,我可以想象,象这样的问题,他一定被问了上百遍了,而且是对很多不同的人。
对案件事实本身,我发现根本无可发挥的地方。
但是我还是不忘问了句。
“你们殴打的过程中,有人出示凶器没有?”
他摇摇头。
“这个问题,那些丨警丨察也问过。”
我正要问下一个问题,他突然吱唔起来。
“不过,好象,当时我听见……”
“听见什么?”
“听见夏浩叫了声,他妈的,他娃还带刀了。”
“他是说谁带刀了?”
“我感觉他说的是那个被我打死的人。”
我内心一震。
“这事跟丨警丨察说过吗?”
“说了,只说了一次,当时他们说会去核实,不过,以后就再没提了。”
我没再追问下去。
(42)
我又就与程序有关的事实,向他提了一些问题,但可利用的地方甚少。
但关于刀的问题,我心中已是有些想法,不过不能在当事人面前显露,我需要跟检察院的人作沟通。
在快结束谈话时,我将何雪托我带的话,说给了他听。
他愣在那里,暗淡无光的眼神里,我读不到任何东西。
突然间,屋子里如死一般寂静,我都能感觉到我呼出气息的声音。
我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开口前后的任何一种表情、一种眼神、一种语气。象是以前看推理剧时,在最后那一刻,渴望着波罗先生吐出那个凶手的名字。
而高路,耷拉着头,双手握在一起,眼晴盯着铁栏,我感觉他的身体仿佛要缩成一团。
这让我想起,以前在海边看到的一幕,那时正下着大雨,我坐在海边露天酒吧的大伞下,远远地,我看见一只被打湿翅膀的海鸟躲在一片矮丛里,倦缩成一团。
“她不该这样想。”
这声音象是从空旷的天际边传来一般。
我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他摇摇头,站了起来。
他走到门边上,轻声跟我说:“叫她打消那个念头,请律师的钱,我以后会还给她。”
回到等候室,高路跟民警回关押区去了,临走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一定把我的话带给她。”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拿着编号牌换回律师证和身份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看守所,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分钟。
(43)
第二天,我将与高路会面的情况,在电话里跟何雪说了一下。
案件本身的一些问题,我都注意一句带过,不说废话,不留幻想。
何雪在电话那头默默听着,有两次我甚至觉得她已不在听,就突然停下来,等她的反应,她轻声说我在听林律师。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是说他人怎么样了?”她问我。
“很健康。”这是我觉得唯一好的回答。
“精神呢?”
“很正常。”这样的回答,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在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起我没有?”
这个倒难住我了,我努力回想,高路确实没有主动问过她。
“他让我代问你好。”我不得不挤出这样可笑的话来。
“仅仅这样。”
“嗯。”我心虚地。
“你没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你没让我问啊?”我觉得再纠缠于这样的问题,我真需要找个冻库冷静一下了。
“那我托你带的话呢?”
“带到了。”
我害怕着她接下来要问的话。
但是,她突然不问了,只说了句,谢谢你,林律师,就挂了电话。
我迷惑着,两个年轻人的内心世界,可转念又一想,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任何人性的流露,都应该是正常的。
(44)
下班时,我竟在坐椅上睡着了,前台美女毛毛敲门进来。
“林律师,你需要加班吗?”
今天她的妆有些浓了,蓦然被叫醒,看着她的脸,我仿佛在家里无聊时拿起电视遥控器胡乱翻台,正好翻到一档娱乐节目,一张娱乐味浓郁的带妆脸正好对着电视特写。
“哦,不。”我甩着头,坐正姿势。
“那你现在走吗?”
看着毛毛故作镇定的表情,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急着想催我走,不然她也走不了。
“今天有约会?”
我边收东西,边问她。
她笑着,不回答。
我们一起走出大门,我帮她锁了门,然后一起等电梯。
“这个周末所里安排了聚会,不过主任说,你来不了了。”毛毛说道。
“为什么?”
“他说你要去成都啊。”
“哦。”我这才想起,这周还有项重要任务。
“主任真是,专挑我出差的日子搞聚会。”
毛毛呵呵地笑起来。
下楼后,与毛毛说了再见,我没有去停车场,而是步行着走到喷水池边上,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重庆的四月,是我喜欢的季节。
很多人都说重庆是没有春天的,从寒冷直杀入炎热,体会不到承冬接夏的春风的温柔。在重庆,春装只会如蜻蜓点水般,在每年的日历中轻轻着上一笔而已。
事实也如此。
但是这座城市的春天,却会在每年的四月慢慢流入我的内心。
那不是用温度来衡量,不是用衣着来体现,也不是鲜艳的花朵和翠绿的树叶来宣示,那是一种味道,一种感觉。
(45)
空气中仿佛流动着如丝线一样的东西,上面串着晶莹的气蕾,在丝线上摇摇欲坠,只消轻轻一碰,它便立刻崩裂开来,淡淡的气体从中散开来,我的嗅觉会立刻扑住到它,将之全数吸入体内,顿时全身就如注入了兴奋剂一样的东西,无比的快乐,无比的渴望。
那就是春天的气味。
城市的上空总会笼罩着一层薄雾,很轻很薄,没有人能看得见,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每一幢高楼,每一座桥梁,每一处山锋,每一片江面,每一条街道,无处不被薄雾笼罩着。总在清晨,在我上班的途中,我打开车窗,它轻柔地俯面而来,也将我笼罩。我在其中,体会着压抑于身体内的燥动,很美妙。
这就是春天的感觉。
手机在振动,掏出来看,有四条未读短信。
其中两条是付薇发的。
“有问题请教,方便的话晚上见面好吗?”时间四点四十三分。
“临时开会,不知什么时候完,完了跟你联系哈。”时间五点十一分。
我不打算理睬。
另两条短信,却让我颇为诧异。
“帅哥,我的奔驰拿去修了,你多少得负点责任,我们需要就此事谈一下。”时间五点十五分。
“对了,待会儿六点我在海关后的那家烤鸭店里等你。”时间五点二十一分。
我将这两条短信反复看了几遍,在我正要下定结论是某个傻瓜发错了时,蓦然想起几周前在海关背后那条街上邂逅的奔驰跑车,难道是她?
(46)
春天的气蕾又被我无意间触碰到了,它一次碎了好几个,我不敢太用力吸,害怕突然间会晕倒。
如果这短信真是那女人发的,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管奔驰车是否真拿去修了,那只是个托词,是想提醒我想起我和她的那次邂逅,让我知道发短信的人是谁,所以不必担心我真要为那车负责。
这女人很自信,她的口气虽无发号施令之感,但也有笃定事实之嫌,自信来自于哪里,也许是自身的美丽,也许是驾驶奔驰跑车的惯性,前者我不屑,这样的女人,再美丽最终还是会被压在某人或某些人的身下的,她们除了脸蛋和身体还是脸蛋和身体,没有多少思想,后者便更是完全与我无关的了。
之所以会让我打碎气蕾,那是让我预感到,某类人的春天的习惯性燥动症正在薄雾中翻涌,如小荷才露尖尖角般,在薄雾上戳了个小洞。
我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五点五十分,盘算着现在即便是开车顺利到达那里,也应该是近六点二十分了,不过这个时间也刚好,如果她在,就以堵车为由,如果不在,我立马闪人。
最后的事实,我不知是好还是坏。
在拥挤的大厅里的一角,我看到了她,今日的打扮与那日不同,穿着低领的黑色印花衬衫,那种时髦款式的牛仔裤,脚登一双浅蓝色凉鞋,跟又细又高,香水味浓,但很好闻,头发有些随意地在脑后挽成了一个髻。
虽无那日浓郁的女人味,但却另有一番狂野性感的味道。
我走到桌边时,她正在翻看手机。
(47)
“美女是在等我吗?”
她抬头,看着我。
“你迟到了。”
“堵车了。”
“就不能说点更新颖的理由。”她头一仰,“坐吧。”
我在对面坐下,扫了一眼餐桌,很显然,她还没点单。
“是在等我来点吗?”
“你点吧,我请客。”
她开始翻包,我注意到,那是一款LV的皮包,而且绝对是正版。
“不太好吧,你不是让我来负责的吗,怎么能让你请客呢?”
“谁请都无所谓,只是找个借口认识一下,你说呢?”
她瞟了我一眼,从包里翻出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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